“云顶宫”宴会厅,灯火璀璨,衣香鬓影。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金碧辉煌的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舒缓的弦乐流淌在空气中,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精致食物的混合气息。
云河县市两级的头面人物、商界名流以及侨商会的核心成员们齐聚一堂,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陈默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以“苏玫助理”的身份,低调地跟在苏玫身后半步。
苏玫今晚如同盛放的黑色玫瑰,一袭露肩曳地晚礼服,顾盼生辉,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不时将陈默“介绍”给某些“重要人物”。
陈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谦恭微笑,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西装内衬胸口位置那个微型录音器冰冷的存在,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紧贴着他的心脏。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隐蔽而锐利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时落在他身上——来自侨商会保镖,也可能来自钱胖子(钱金宝)身边那个眼神阴鸷的平头助理。苏玫的“好意”,果然带着毒刺。
晚宴进行到高潮,侨商会那位首席代表胡先生红光满面地走上铺着红毯的小舞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笑容可掬地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为了表达侨胞心系桑梓的赤子之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海外华商巨子,斥巨资购得了一件流失海外多年的国宝级文物——一件商周时期的青铜鼎!
今日,特借此盛会,将其无偿捐赠给云河县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
全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四名穿着统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覆盖着红色天鹅绒的推车走上舞台。
胡先生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缓缓掀开了天鹅绒布!
聚光灯下,一尊造型古朴雄浑、纹饰繁复神秘、散发着幽幽青铜光泽的方鼎,展现在众人面前!
鼎身遍布饕餮纹、夔龙纹,兽面狰狞,线条刚劲有力,透着一股穿越数千年的威严与神秘!鼎腹内壁,似乎还隐约可见模糊的铭文痕迹!
“哇!国宝啊!”
“这纹饰!这器型!绝对是商周重器!”
“侨商会真是大手笔!功德无量!”
赞叹声、恭维声此起彼伏。钱胖子站在台下前排,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仿佛这鼎是他家的传家宝。
胡先生笑容满面地请上了今晚特意从省城请来的、德高望重的文物鉴定泰斗——张秉德教授,请他现场为这件“国宝”做权威鉴定和讲解。
张教授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穿着得体的中山装,气质儒雅。
他走上台,对着青铜鼎,先是微微躬身致意,然后戴上特制的白手套,拿起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开始极其专业、细致地审视起来。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权威身上,等待他宣布这激动人心的“国宝”身份。
陈默站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尊精美的青铜鼎上,而是紧紧锁定着张教授的脸。
他能看到,张教授拿着放大镜的手指,在强光照射下,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着审视时间的推移,张教授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聚光灯下反射着微光。
他原本平静温和的眼神,此刻却充满了挣扎、震惊,以及一种越来越浓烈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教授沉默的时间长得有些异乎寻常。台下开始出现轻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
“张教授?您看…”胡先生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深处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冰冷。
张教授的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在聚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干涩、发颤,如同砂纸摩擦:
“这…这尊鼎…器型…器型比例略显失当…耳部与腹部的衔接…不够流畅…饕餮纹的线条…过于…过于规整呆板…缺乏古拙之气…还有…这锈色…浮于表面…层次感不足…铭文…铭文笔触…也…也显得生硬…”
他每说一个“问题”,声音就低一分,颤抖就加剧一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他不敢看胡先生,不敢看钱胖子,更不敢看台下那些侨商会核心人物投来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放下放大镜,闭上眼睛,用几乎只有前排才能听清的声音,绝望地宣布:
“综合判断…此鼎…非商周真品…应…应为…高仿赝品!”
“赝品?!”
“不可能吧?!”
“张教授亲口说的?”
“天啊!侨商会捐了个假货?!”
张教授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刚才还一片赞誉的宴会厅炸得鸦雀无声!紧接着,是海啸般的哗然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投向舞台上的张教授,又转向脸色瞬间铁青、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的胡先生和钱胖子!侨商会精心准备的“文化盛事”,瞬间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陈默心中冷笑连连!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尊青铜鼎,无论是器型的厚重感、纹饰的流畅度、铜锈的自然层次,还是那若隐若现的铭文古韵,都透着真品特有的神韵!
张教授指出的那些“问题”,在陈默这个外行看来都显得牵强附会!他分明是被迫的!是被某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砸碎自己的专业声誉和毕生清名!
他眼神里那深不见底的恐惧,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都说明了这一点!这根本不是鉴定失误,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进行的、以生命为赌注的被迫表演!
晚宴的气氛急转直下,草草收场。宾客们神色各异,带着震惊、疑惑、幸灾乐祸或讳莫如深的表情匆匆离去。
侨商会的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胡先生和钱胖子在保镖的簇拥下,一言不发地迅速离开。
陈默跟在苏玫身后,随着人流走向酒店大堂。他注意到张教授几乎是被人搀扶着走下台的,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安慰和询问,低着头,脚步虚浮,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地方。
就在陈默和苏玫走到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张教授!张教授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张教授晕倒了!”
陈默心头猛地一沉,分开人群挤过去!只见张教授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脸色青紫,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白沫!
“心脏病!快叫救护车!”有人惊呼。
现场一片混乱。酒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苏玫站在陈默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夜晚的宁静。医护人员迅速将张教授抬上担架,进行紧急抢救。
然而,当救护车呼啸着驶离“云顶宫”后不久,陈默就接到了王铁山通过加密渠道传来的消息:
张秉德教授,在送往医院途中,抢救无效,因“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死”,宣告死亡!
“突发心脏病”?
陈默站在依旧喧嚣未散的酒店门口,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金碧辉煌却如同巨大坟墓的“云顶宫”,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椎。
这绝不是意外!
一个刚刚被迫在公开场合撒下弥天大谎、精神处于极度崩溃和恐惧边缘的权威专家,刚离开会场,就“恰好”突发致命的心脏病?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陈默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张教授的死,和王队长的遗体被劫、孙科长的“意外触电”,手法如出一辙!快!狠!不留痕迹!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仅仅因为被迫说了一句真话(指认真品),就被如此冷酷地抹去!
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衬胸口的位置,那个冰冷的微型录音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苏玫…侨商会…钱胖子…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手…他们的残忍和无法无天,已经超出了想象!
“赝品疑云”刚刚掀起一角,就被鲜血彻底染红。
张教授的死,如同一声丧钟,敲响了这场黑暗盛宴中,反抗者注定的悲惨结局。陈默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激起了更深的愤怒和决心。
他知道,自己距离那黑暗的核心,又近了一步,而这一步,是用鲜血铺就的。
他必须更快,更狠,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前,撕开这层血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