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怀里那卷微型胶卷还没焐热,像一块刚从火炉里扒拉出来的炭,烫得他心口发慌,工地上刺耳的警笛声就撕裂了县一中上空铅灰色的雨幕,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心头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工地跑,那不详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越缠越紧。赶到现场时,眼前的情形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住了。
几辆救护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巨大的地基深坑边上,蓝红色的灯光在泥泞和雨水中疯狂旋转,把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几个穿着沾满黄泥工装的工人被架了出来,他们蜷缩在担架上,脸色惨白得像糊墙的石灰,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最可怕的是,他们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呛咳,都带出一团团刺目的、暗红色的血沫,溅在湿漉漉的雨衣和担架上,触目惊心!
旁边围着的其他工人吓得面无人色,有人指着深坑里刚挖开的那片颜色明显发黑、泛着一种不祥油光的土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挖到那儿!铲子刚下去,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儿冲上来……没几分钟,老李他们就倒下了……这血咳的……跟以前厂里那些老师傅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钍矿渣!那看不见的瘟疫,终究还是被挖出来了!它像深埋地底几十年的恶鬼,张开了噬人的毒牙!
封锁的命令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已经太晚了。消息长了腿,插了翅膀,比这冰冷的雨丝更快地渗进了附近每一个角落。“陶瓷厂地下的毒跑出来了!”“一中操场下面埋着吃人骨头的瘟神!”恐慌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附近几个村子。人群像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地。
在现场,有一群当年陶瓷厂的老工人,他们弓着背,身体弯曲得如同被时间压垮的老树。他们那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无法遏制的愤怒。这些老工人,正是当年亲手埋下祸根的人,而如今,这恶果却要报应在他们的儿孙身上。
与老工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当年工友们的后代。他们拖家带口,孩子们惊恐地哭喊着,而大人们则愤怒地咒骂着。这哭喊声和咒骂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对命运的绝望控诉。
然而,人群中最多的还是附近的村民。他们的孩子就在这片被污染的“毒地”上的学校里读书。这些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无助,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在呼吸着有毒的空气,身体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愤怒的情绪如汹涌澎湃的浪潮一般,不断冲击着警察和工作人员勉强拉起的警戒线。人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黑心的官!你们早就知道!却瞒着老百姓!”“征地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是让我们的孩子来吸毒气啊!”“还我孩子的命来!”
这哭喊声、怒骂声、推搡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让人感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警戒线在愤怒的人潮冲击下,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
就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陈默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熟悉又阴鸷的身影——王莽!这家伙像条滑溜的泥鳅,缩在人群后面一台巨大的黄色推土机阴影里。
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脸上反而带着一种扭曲的、煽风点火般的亢奋。
只见他扯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躁动的人群嘶吼,声音尖利得盖过雨声:“就是他!那个当官的陈默!他怀里揣着的证据早就清清楚楚了!他们一清二楚这下面是毒窝!可他们管过咱们老百姓死活吗?强行征地,逼着学校盖在这毒土上!这是要把咱们的孩子、咱们的根,往死路上逼啊!他们是要绝咱们的户!”
这几句话,如同滚油泼进了烈火!本就群情激愤的人群彻底炸了锅!“打死这些黑心肝的!”“把证据交出来!”无数双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陈默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刹那间,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迅速升级为一场失控的狂潮!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警戒线,在如怒涛般汹涌的人潮冲击下,瞬间土崩瓦解。人们仿佛失去了理智,像一群受惊的野牛,裹挟着泥浆和无尽的愤怒,疯狂地涌向中心地带。
在这片混乱的海洋中,有几个身着白色大褂的技术人员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紧紧守护着一个密封的银色小箱子,那里面装着的,正是刚刚从深坑污染最严重处紧急采集的几份关键毒土样本。这些样本,无疑是能够将钍污染的罪行彻底钉死的铁证!
陈默站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心中的焦急和恐惧让他的声音都变得嘶哑:“快保护好样本!”然而,他的呼喊在这喧嚣的混乱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汹涌的人潮如同一堵铜墙铁壁,将陈默死死地挤在原地,让他根本无法前进半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技术人员在人潮中苦苦支撑,而那个至关重要的银箱子,却在这推搡、叫骂、哭喊交织的混乱旋涡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几个身手异常敏捷、穿着普通村民衣服的壮汉,如同鬼魅一般,从人群中突然杀出。他们的目标异常明确,就是那个装着毒土样本的银箱子!
混乱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撕扯、抢夺!一个技术人员被狠狠撞倒在地,箱子脱手飞出!
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探出,稳稳地抓住了箱子的提手,随即像泥鳅一样缩回混乱的人潮深处,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只剩下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警戒带,翻倒的器材,泥泞中散落的防护手套,还有技术人员绝望的呼喊:“样本!样本被抢走了!”
陈默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流进脖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怀里的微型胶卷还在,可那刚刚到手、能直接证明污染程度和范围的毒土样本……没了!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愤怒和刻意制造的混乱里。王莽那张在推土机阴影里一闪而过的、带着狞笑的脸,像毒刺一样扎进他的脑海。
雨幕茫茫,封锁线已名存实亡,愤怒的村民和闻讯赶来的更多人群将工地围得水泄不通,哭喊和咒骂声浪滔天。陈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卷微型胶卷硬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肋骨。
证据,被抢走了关键的一环。这场与无形瘟疫、与滔天罪恶的搏命赛跑,刚看到一丝微光,瞬间又被拖入了更深的泥沼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