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长公主府外,位置隐蔽,刚好能看见府门,却不易被人察觉。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车檐,车帘被阵阵风吹起,露出一角长公主府的飞檐,丝竹声顺着缝隙钻进来。
“.......林三小姐被潘雁拖出去行刑了,宋夫人簪完花就去别处游玩了。看那样子,心情倒是很好。”
公主府的下人垂着头,将方才瑞菊园里的事一五一十说来,连宋瑶簪花时的笑意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刘靖指尖叩着青瓷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盏沿,听公主府的下人将事情始末一一说来。
其实暗卫早就把消息传过来了,连林玥说的每句话、宋瑶挑眉的弧度都报得明明白白,但事关瑶儿,他总觉得多听一遍才安心。
“嗯,下去吧。”
刘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敲了敲。
褚砚坐在刘靖对面,正端着茶盏轻抿。
茶水浅漾,他眉峰微蹙,显然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消息。
他不像刘靖这样消息灵通,直到方才下人的回话,才知道里面竟闹了这么大的事。
方才提到的林三小姐,其父正是国子监司业,那可是掌握国子监实权的二把手。
京中不少大户人家的所作所为,他或多或少也清楚。
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要应付科举,都想为子弟谋个前程。
林大人既是明年科举的主考官,自然成了众人串联的对象。
如此一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表哥什么时候改喝花茶了?”褚砚的目光落在刘靖面前的茶盏里,见几片白菊浮在水面,不由得有些诧异,
“从前见你喝的,都是御贡的龙井新茶,从不碰这些花草茶。”
刘靖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茶盏,眼底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这么多年来,喝瑶儿爱喝的菊花茶,吃她爱吃的食物,早就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就好像这样,能离她的心更近一点,连带着这些原本不感兴趣的东西,都变得顺眼起来。
他没接褚砚的话,转而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沉稳:“你学问倒还不错。”
刚才他随口考了几个经史子集里的问题,这表弟竟都对答如流,条理清晰,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而非草包公子。
前世,褚砚两年后死于一场坠马意外,在隆宣帝在位期间就没了,享年十八岁。
后来,他的妹妹嘉仪郡主继承了长公主府,成年后招婿入门。
嘉仪郡主所生的孩子,在铭哥儿死于登基前夕、朝野混乱之时,曾和四哥儿里应外合,打开京城大门,辅助四哥儿登基,算得上有从龙之功。
他比褚砚大十岁,上辈子褚砚没能活到他当政的时候。
他一直当这表弟是长公主府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却没料到他还有这等才华。
今日两人对谈一番,倒觉得是个可用之才。
刘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菊花茶的清苦在舌尖散开,他垂眸思索着什么,指尖在膝头轻轻点了点。
“多谢表哥谬赞。”
褚砚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他虽年少,但也知道这位表哥在大梁分量,能得他一句称赞,已是难得。
“你说说,林志这国子监司业做的如何?”
刘靖指尖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玉面莹润,映出他眼底的沉凝。
他身上锦袍绣着暗金龙纹,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志此人,总以清流自居,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褚砚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
“可背地里却没少做勾当.......还有他府里的用度,远超四品官的俸禄........”
褚砚一一对答,连细节都说得清楚,显然是早有留意。
刘靖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表弟不仅有学问,对朝局的观察也很敏锐。
刘靖随即端起茶盏,轻轻与褚砚的杯沿碰了一下。
若褚砚能活过后年,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不过也无所谓。
就算要死,也还有两年的时间。
有两年活头,也可以拿来用两年。
死前能为他所用,也算没白来这一世。
褚砚出身长公主府,身份敏感又微妙,有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让褚砚去做,确实方便得多。
褚砚起身告辞时,刘靖也没多留,只淡淡叮嘱了句,“替我向长公主问好。”
等马车外的脚步声远去,刘靖才从袖中摸出一卷密报。
是边塞刚送来的,用火漆封着口。
他拆开密报,目光落在白虎皮三个字上时,眸色深了深。
林家献给太后的那张白虎皮,原是宋家在边塞偶然所得。
“宋家......”
刘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密报中的字眼,心中不断思索着。
想来上辈子,宋家就是靠着这张珍贵的白虎皮搭上了林家。
宋泽文,也就是宋瑶的堂兄,明年要下场科举。
而林志又刚好是明年的出题人,到时候哪怕不直接透题,只隐晦地指个大致方向,都足够宋泽文受用不尽了。
也正是因此,才让宋泽文那个资质平平的人,一举高中,年纪轻轻就得了秀才功名,有了功名在身。
刘靖把密报放到烛火上,火苗将纸张舔舐干净。
他看着灰烬在指尖飘散,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没了林家这条线,宋泽文还能不能取得秀才名头。
若不能,便罢。
若是能,那他就亲自出手,把他按下去,让他名落孙山。
碍着瑶儿的想法,他自然不好对宋家下死手。但只要有他在一日,宋家就不可能在大梁官场上露头。
他记得清楚,往后那些年宋家靠着各种手段攒了不少家资。
甚至在瑶儿去世以后,都有钱举家搬到京城居住,还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宅院。
但那又如何?
只要没有功名,他们的路注定不顺遂。
富不能跟贵斗,更斗不过权。
没有权势傍身的财富,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肉,迟早会被人盯上。
等瑶儿玩够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