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指尖飞速流逝。距离张谦点燃那簇微弱的水元焰，正式开始他的炼丹尝试，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地面上，散乱地丢弃着数十个空置的玉盒、木匣，里面原本盛放的低阶灵草早已消耗一空。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味，有清新，有焦糊，有异香，也有令人皱眉的怪味。静室一角，堆着小山般的、颜色形态各异的残渣废料，它们见证了主人这段时间以来不懈的努力与……频繁的失败。
张谦盘膝坐在青云鼎前，黑袍上沾染了些许药灰，脸色略显苍白，连续高强度地消耗神识与妖力，即便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鼎内那团正在缓慢融合、呈现出不稳定淡蓝色的药液。
在他脚边，摆放着三个小巧的玉瓶。瓶中所盛，是他这数日来，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仅有的、勉强算是成功的成果——五颗表面粗糙、色泽黯淡、甚至形状都有些歪斜的【辟谷丹】；三份颜色深浅不一、药效恐怕也大打折扣的【止血散】；以及……仅仅两颗，蕴含着微弱灵气、勉强成丸，但品质绝对在下品中都算垫底的【回气丸】。
成功率低得令人发指！尤其是回气丸，耗费的材料价值远超其本身，完全是赔本买卖。
然而，张谦的脸上并无太多沮丧。通过这些最基础的练习，他对于药性的融合、火候的细微把控、以及神识在炼丹过程中的精妙运用，有了切身的、远比阅读典籍深刻千百倍的体会。他从一个纯粹的理论家，开始笨拙地迈向了实践者。
水元焰的操控，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水系妖力催生的火焰，天生缺乏爆裂与稳定性，温度升降迟滞，极难达到丹方要求的精准瞬间变化。他不得不耗费远超寻常炼丹师的心神，以强大的神识强行约束、微调火焰，这对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黑色怪石在过程中确实起到了一定的稳定作用，尤其是在他妖力因属性相克而出现波动时，能提供一丝稳固的支持，防止妖力彻底失控。但这并不能弥补他经验和对药性理解上的根本不足。
“基础丹方，终究效用有限。”张谦目光扫过那几瓶劣质丹药，心中明了。无论是辅助修炼还是净化煞气，他都需要更高阶的丹药。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更具挑战性的目标，来检验和提升自己目前的炼丹水准，同时也能对自身修炼有所裨益。
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枚相对精致的玉简上。这是苏月薇花费不小代价，从一个人族散修手中换来的，一张一阶上品丹方——【水韵丹】。
此丹并非用于提升修为，而是专门针对水属性功法修士，能起到纯化水系妖力（灵力）、安抚心神、略微提升对水之感悟的辅助作用。其品阶不高，但炼制难度在一阶丹药中堪称顶尖，涉及十几种材料的君臣佐使，对融合时机、火候转换要求极高，通常被视为一阶炼丹师冲击二阶的试金石。
对张谦而言，此丹若能炼成，正好可以用来尝试纯化自身因吞噬而略显庞杂的妖力，虽不能根除煞气，但或可起到一定的梳理和缓和之效。
他调息片刻，待妖力与神识恢复至七八成后，便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对【水韵丹】的首次尝试。
一份份处理好的灵草被整齐排列在身边：主药百年份的“水云芝”，辅以“寒玉莲籽”、“凝露草”、“星斑蓝苔”等十一种辅药，药性或寒或润，或凝或散，彼此间关系错综复杂。
深吸一口气，张谦眼神变得无比专注。神识引动，水元焰再次于青云鼎底燃起。这一次，火焰的颜色似乎比之前凝实了一丝，这是大量练习带来的微弱进步。
“去！”
百年水云芝首先被投入鼎中。在淡蓝色火焰的包裹下，灵芝缓缓软化，渗出滴滴晶莹的、蕴含精纯水元力的汁液。张谦全神贯注，神识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感受着药液的变化，同时精细操控着火焰温度，不能高一分，否则药性流失；不能低一分，否则提炼不足。
时间一点点过去，水云芝精华被成功提炼成一团拳头大小、不断翻滚的蔚蓝色液体，散发出清凉的气息。
紧接着，寒玉莲籽投入。此物性极寒，需以文火慢煨，逐步化开其外壳，引导出内部那丝精纯的寒性能量，与水性相合。过程缓慢而枯燥，张谦不敢有丝毫分神。
随后是凝露草、星斑蓝苔……一种种辅药按照丹方顺序，被依次投入鼎中。每一次投入，都是一次新的挑战。药性相融时产生的能量变化微妙而剧烈，需要瞬间调整火候，并以神识引导其完美融合，稍有差池，便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前功尽弃。
张谦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他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着，如同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地平衡着鼎内十几种不同药性产生的能量场。妖力的消耗也极其迅猛，维持水元焰的稳定输出，对抗着丹药形成过程中产生的天然排斥力。
青云鼎微微震动着，鼎身表面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朦胧的青光。鼎内，各色药液在神识的强行约束下，艰难地汇聚、旋转，颜色逐渐向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了水之精华的靛蓝色转变，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丹香开始隐隐散发出来。
成功了？
张谦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异变陡生！
就在所有药液即将彻底融合，凝丹在即的刹那，那团靛蓝色的药液中心，一丝极其微弱的、因“星斑蓝苔”与“凝露草”药性未能完全调和而产生的隐性排斥之力，在被压制了许久后，于最终融合的临界点，被放大了！
这一点瑕疵，在平时或许无伤大雅，但在凝丹这最关键的、要求能量绝对平衡的时刻，却成了致命的破绽！
“嗡——！”
整个青云鼎猛地一震，鼎内那团即将成型的药液骤然失控，原本稳定的能量结构瞬间崩坏！不同属性的药力失去了约束，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突、对撞、湮灭！
“不好！”张谦脸色剧变，想也不想，神识与妖力疯狂涌出，试图强行压制这暴走的能量！
但已经晚了！
那团靛蓝色的药液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冷水，急剧膨胀、变色，由蓝转灰，再由灰转为不稳定的赤红！一股毁灭性的、混乱的能量波动如同火山喷发前的积蓄，在鼎内疯狂攀升！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尖锐刺耳的巨响，猛地在这密闭的静室中炸开！
坚固的青云鼎鼎盖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掀飞，撞在静室顶部的禁制上，发出一声巨响后弹开，咕噜噜滚到角落。鼎身剧烈摇晃，表面铭刻的云纹瞬间黯淡，灵光溃散，甚至鼎腹处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但清晰可见的裂纹！
一股混合着焦糊、腥臭、以及狂暴药力的黑灰色浓烟，如同妖魔的触手，从鼎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静室！浓烟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灵气被搅得一片混乱，甚至墙壁和地面上都留下了淡淡的腐蚀痕迹。
张谦首当其冲！
尽管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他已本能地撑起了护体妖罡，但距离太近，那爆炸的冲击力混合着狂暴的药力碎片，依旧狠狠撞在了他的护体妖光上！
“噗——”
护体妖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张谦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身形被震得向后滑出数尺，才勉强稳住。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妖力运转都出现了瞬间的滞涩。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黑袍被爆炸的余波撕开了几道口子，显得有些狼狈。
静室内，一片狼藉。
药鼎受损，药材尽毁，自身受创。
浓烟滚滚，焦糊味刺鼻。
第一次尝试炼制一阶上品丹药，便以如此惨烈的“炸鼎”告终，损失不可谓不重。
张谦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冒着黑烟、灵光黯淡甚至出现裂纹的青云鼎，看着满地狼藉，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失败，他预料到了。但如此彻底的失败，以及带来的实际损失（尤其是药鼎的损伤），依旧让他心头沉重。这尊青云鼎，恐怕需要寻找炼器师修复才能再次使用了，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和时间。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失败的苦涩与刺鼻的气味将自己包裹。脑海中，却如同高速运转的晶脑，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炼丹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那导致能量失衡的瞬间。
是星斑蓝苔投入时，火焰温度高了半息？还是凝露草药液提炼得不够纯粹，残留了一丝杂质？亦或是……自己对水元焰的操控，终究无法满足高阶丹药对火候瞬息万变的要求？
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失误点，在他脑中交织。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他的意志。炼丹之道，果然艰难如斯！天赋、传承、资源、练习，缺一不可。他空有强大的神识和不算差的资源，却缺乏系统的传承和足够的天赋（至少在水火相克这一点上），更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积累。
“就此放弃吗？”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但仅仅一瞬，便被更加坚定的意念碾碎。
不！
若连这点挫折都无法承受，谈何走出自己的吞噬之道？谈何应对未来的化形雷劫？谈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立足？
吞噬是掠夺，是力量的积累；而炼丹，是创造，是力量的精炼与升华。二者看似相悖，实则相辅相成。他需要丹药来弥补吞噬的缺陷，来铺平未来的道路。
这次炸鼎，固然损失惨重，但也并非全无价值。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理论学习中的不足、实践操作中的谬误，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这比成功炼制十炉辟谷丹，带来的教训更为深刻。
他缓缓走到那尊受损的青云鼎前，伸手抚摸着鼎身上那道清晰的裂纹，眼神逐渐从阴郁转为冷静，再到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
“水元焰……终究是取巧之道，难以驾驭高阶丹药的炼制。或许，需要寻找一种更适合的火焰，或者……另辟蹊径，从根本上解决水火相克的问题？”
“对药性的理解，还是太过肤浅。不能仅仅死记硬背丹方，需真正理解每一种药材在不同温度、不同组合下的细微变化……”
“神识的运用，还可以更加精妙，不能一味强压，需学会引导、疏通，如同治水……”
一个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失败的阴影渐渐化为前进的动力与明晰的改进方向。
他直起身，不再去看那狼藉的现场。袖袍一挥，一股水流凭空而生，卷起地上的废渣和浓烟，将其凝聚成一个浑浊的水球，随后被他一指点碎，化为精纯的水灵气消散。静室内的空气为之一清。
然后，他盘膝坐下，并未立刻调息疗伤，而是再次拿起了那枚记载着【水韵丹】的玉简，以及旁边那些基础的药理典籍。
他要复盘，要将这次失败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脑海里，转化为下一次尝试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