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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轿沉闷的吱呀声,碾过青石板路,最终停在一处死寂的宫苑前。

“静思苑”三个斑驳的篆字刻在冰冷的石匾上,字迹边缘爬满了青苔,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腐朽气息。这里与其说是宫苑,不如说是一处看守森严的精致牢笼。高墙深锁,院门沉重,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带着陈年的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苏明月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请”下了轿,几乎是押送着推进了院内。

院内倒是打扫得干净,却毫无生气。几间厢房门窗紧闭,正殿的大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

“王妃娘娘就在此好生‘静思’吧。”领头的嬷嬷声音干涩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每日会有人送来饭食。没有陛下旨意,不得踏出此门半步。”

说完,便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院中,沉重的院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声清晰刺耳。

苏明月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环顾四周。这里比听雪轩更小,更压抑,看守却不知严密了多少倍。她能感觉到高墙之外投射来的、无数道监视的目光。

皇帝将她囚禁于此,下一步会是什么?严刑逼供?还是用更阴毒的手段折磨她,直到她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摸了摸袖中暗袋里仅剩的一点防身药粉(主要是刺激性粉末),和那截一直贴身藏着的、来自萧景珩的纸条,心中稍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第一日,风平浪静。送来的饭食简单却也算干净。除了死寂和监视,并无其他。

第二日,依旧如此。但她发现送饭的小太监眼神闪烁,放下食盒时手指极其快速地在盒底摸了一下。

等他走后,苏明月检查食盒,在底层发现了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

不是毒。她小心嗅了嗅,无色无味,但凭直觉和经验,她认出这是一种极为阴损的、能缓慢损害人精神、让人逐渐虚弱恍惚的慢药!

皇帝果然没耐心慢慢审讯!他开始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想要无声无息地摧毁她的意志和身体!

苏明月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立刻将那些饭菜倒入角落的花盆泥土里掩埋,只勉强吃了点自带的、之前藏起来的干粮。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粮迟早会吃完,对方的手段只会越来越防不胜防。

第三日,送来的饭菜里果然又发现了不同的药粉,这次是让人腹泻虚脱的。

苏明月依旧倒掉。饥饿和焦虑开始侵蚀她的体力与精神。

第四日,她没有在饭菜里发现明显的异物,但送来的茶水却带着一股极淡的甜腥气。她不敢喝。

连续几日未能正常进食饮水,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之前逃亡留下的伤势未愈,她的身体终于开始发出抗议。

傍晚时分,她发起了高烧。

起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头重脚轻。她以为是劳累所致,强撑着用冷水擦拭额头。但到了夜里,体温骤然攀升,如同置身炼炉,额头烫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她挣扎着想去拍门求助,却浑身酸软无力,刚下床便栽倒在地。

黑暗中,她只觉得口渴难耐,喉咙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意识如同潮水般时涨时退,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在脑中翻腾——现代的车水马龙,穿越时的剧痛,王府的勾心斗角,皇宫的森严杀机,萧景珩冰冷的眼眸和灼热的呼吸…

“…水…”她无意识地呻吟着,声音嘶哑微弱。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高温烧糊涂、渴死在这冰冷宫殿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高大的、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暗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关紧了房门。

来人脚步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的存在感。他走到床榻边,停下脚步。

冰冷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地上、因高烧而微微颤抖、脸色潮红、嘴唇干裂的苏明月身上。

是皇帝?还是来灭口的杀手?

苏明月努力想睁开眼看清,却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轮廓。恐惧让她挣扎着想往后缩,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蹲下身,带着皮质手套的指尖,极其轻蔑地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

苏明月被那冰凉的触感激得哆嗦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中,对上的是一双深不见底、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不是皇帝那双浑浊而多疑的眼睛。

这双眼睛…更年轻,更冰冷,带着一种她熟悉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萧景珩?!

不…不可能!他远在北境!

是烧糊涂产生的幻觉吗?

就在她神志不清地胡乱猜测时,那人却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刻意压低了声线,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不想死,就闭嘴。”

不是萧景珩的声音。比萧景珩的声音更沙哑,更冷硬,仿佛砂砾摩擦。

但那种命令式的、居高临下的口吻,却如出一辙。

苏明月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遵从了这道命令,咬紧牙关,不再发出丝毫声音,只是用那双因高烧而水汽氤氲、显得异常脆弱的眼睛,警惕又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影。

黑影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他不再多言,从斗篷下取出一个皮质水袋,拔开塞子,一只手动作甚至算得上粗鲁地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将清水缓缓倒入她口中。

清冽的、带着一丝甘甜的泉水涌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苏明月几乎是贪婪地吞咽着,部分清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喝得太急,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脸颊更是涨得通红。

黑影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啧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等她缓过气,再次捏开她的嘴,继续喂水,只是动作稍微放缓了一些。

直到小半袋水喂完,他才松开手。

苏明月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大口喘息着,虽然依旧浑身滚烫无力,但那股令人绝望的干渴终于缓解了不少,意识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终于能稍微看清眼前的人。他依旧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脸上似乎也戴着半截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是谁?为什么要救她?是敌是友?

不等她发问,黑影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两粒散发着清苦药味的黑色药丸,再次捏开她的嘴,塞了进去。

“咽下去。”声音依旧冰冷沙哑,不容置疑。

药丸入口即化,极苦,却带着一股清凉之意,迅速压下了喉间的灼痛和体内的燥热。

这药…似乎是对症的良药?

苏明月顺从地咽下药丸,心中惊疑更甚。

喂完药,黑影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就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她近在咫尺,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仔细地审视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况。

“还能撑多久?”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苏明月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下的药,药性如何?你还能抗几日?”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苏明月心中巨震!他果然知道皇帝下药的事!他到底是什么人?

“…倒掉…没吃…”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声音嘶哑得厉害。

黑影似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还算有点脑子。”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但他们不会一直用这种温和的手段。”他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她虚弱的样子,“静思苑的嬷嬷里,有擅长‘问话’的好手。最多再有两日,若你还交不出陛下想要的东西,等着你的,就不是这点慢药了。”

他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苏明月本就脆弱的心脏。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她艰难地辩解,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不知道他们要什么…”

“那不重要。”黑影打断她,语气冷硬,“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你有。或者说,陛下和某些人,需要你有。”

某些人?狄戎?大祭司?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那…我该怎么办?”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求助,在这个强大的、神秘的、看似知晓内情的黑影面前,她强撑的防线正在崩溃。

黑影沉默了片刻,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莫测的光。

“两个选择。”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交出东西,或许能死得痛快些,少受点罪。”

“…二呢?”苏明月哑声问,她知道第一个选择绝对是死路。

“二,”黑影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苏明月窒息,“告诉我,你把那东西,藏哪儿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锁住她:“真正的下落。不是那个可笑的木匣和血书。”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皇史宬里发生的一切!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苏明月,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开口。令牌的下落,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可能换取生机的唯一筹码,绝不能轻易交出!

见她沉默抵抗,黑影似乎并不意外,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沙哑而冰冷,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看来,靖王倒是养了只还算忠心的猫儿。”他的指尖,隔着皮质手套,再次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那动作轻佻而侮辱,“就是不知道,你这份忠心,能熬过几道刑具?又能值他几分回眸?”

他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苏明月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她猛地偏开头,躲开他的触碰,眼中涌起屈辱和愤怒。

“与他无关!”她嘶声道。

“无关?”黑影的指尖悬在半空,语气里的玩味更浓,“那你拼死护着那东西,又是为谁?为你那个早死的、来历不明的生母?还是为你自己那点可笑的…野心?”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更能撬动她心底的防线。

苏明月气得浑身发抖,高烧和愤怒让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院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梆子声,似乎是巡夜的更夫路过。

黑影动作一顿,侧耳倾听了一下,随即迅速站起身。

“时间到了。”他声音恢复冰冷,“我的话,你最好想清楚。”

他走到桌边,将那个皮质水袋和玉瓶留下。

“水省着喝。药每日一粒,能暂时压下热毒,吊着你的命。”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别死得太快。你的命,现在很值钱。”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一闪,便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房门轻轻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留在桌上的水袋和药瓶,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冷冽似雪松又带着血腥铁锈的气息,证明着方才那一切并非幻觉。

苏明月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

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皇帝派来试探她的?不像,他的语气对皇帝并无多少敬意。 是萧景珩的人?可他的言行举止又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 还是…第三方势力?狄戎?或者其他觊觎那令牌的人?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实则将她逼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虚弱和困境,如同玩弄爪下猎物的猛兽。

她看着那袋水和那瓶药。

是救命稻草?还是…另一重更甜的毒药?

高烧再次袭来,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昏沉之前,她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瓶药丸死死攥在手心。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想做什么…

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黑暗中,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句冰冷的低语——

“病榻之侧,岂容酣睡?”

“饲虎者,终被虎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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