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彻底黯淡，如同燃尽的星辰，沉入苏明月衣襟深处，再无半点声息。那惊鸿一现的、指向黑龙潭的模糊水脉图，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然而，眼下她无暇深思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背后隐藏的秘密，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如同悬顶之剑——萧景珩的命暂时保住了，但铁壁城的瘟疫仍在肆虐，而她自己，因玉佩的反噬和心力交瘁，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喉间残留着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钝痛。苏明月靠在床沿，看着萧景珩虽然平稳却依旧毫无血色的睡颜，又想起城中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想起那被煽动的暴民和恶毒的谣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丫头，你的身体……”玄婆婆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紧锁。
苏明月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不能倒下去，至少现在不能。
“婆婆，外面的情况如何？”她声音沙哑地问。
玄婆婆叹了口气：“谣言还在传，虽然昨日那孩子受伤后，闹事的人少了些，但人心惶惶。赵城主勉强维持着秩序，但若疫情再无起色，只怕……另外，老身按你之前的吩咐，重点查了那几家药铺，他们施舍的‘防疫药汤’成分很普通，但熬药的水，都来自城中不同的几口公用水井。”
水井！又是水！
苏明月脑中那根弦猛地绷紧！她之前就怀疑瘟疫源头在水源，那枚毒针，玄婆婆后来在多个水井附近都发现了痕迹！而昨夜玉佩耗尽最后灵性提示的，也是一幅水脉图！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水！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推测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这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精准的、针对铁壁城水源的投毒！投毒者利用某种烈性毒物或者培养的病原体，污染了城中多处水源，尤其是公共水井，导致疫情在短时间内大面积爆发。而所谓的“谣言”和“暴动”，不过是幕后黑手为了制造混乱、阻碍防疫、甚至可能……是为了逼她现身或者将她困死在这里的又一重手段！
必须立刻证实这个猜测！并且，找到解毒之法！
苏明月猛地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我要去查水源！”她语气坚决，“尤其是那几口被重点投毒的水井！”
“不行！”玄婆婆立刻反对，“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而且井口附近必然有重兵把守，也极可能被投毒者监视着！”
“正因为被监视，才更要去！”苏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们想看我崩溃，想看我无能为力，我偏要让他们看看！”
她不再犹豫，重新用布条裹好口鼻，不顾玄婆婆的劝阻，执意向外走去。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她更知道，时间不等人。每耽搁一刻，就可能有多一个人死去，城内的秩序就多一分崩溃的危险。
她没有直接去往井口，而是先找到了赵擎，要求调阅铁壁城最详细的舆图，尤其是地下水流向和城中水井分布的图纸。赵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命人取来。
在府衙的临时指挥所内，苏明月强撑着精神，将图纸铺在桌上，结合昨夜那惊鸿一瞥的模糊水脉图，以及玄婆婆发现的毒针分布点，仔细比对分析。
果然！那些发现毒针的水井，以及疫情最先爆发、最为严重的区域，都分布在几条主要的地下暗河支流经过的地方！而这几条支流，根据舆图标记和那模糊水脉图的提示，其上游最终都汇聚向一个方向——城西北方向，那片被标记为“黑龙潭”水源地的山脉！
病原体，很可能是从上游投入，顺着地下暗河，污染了整座城市的水源！
找到了源头，接下来就是解毒。苏明月结合自己对病原体（她推测是某种烈性细菌或病毒）的理解，以及这个时代所能获取的药材，开始疯狂地翻阅医书，与城中几位尚未病倒的老医官商讨。
她提出，需要一种能够强力杀菌、解毒，并且能激发人体自身免疫力的方剂。她想到了高度萃取的酒精，想到了几种北地特有的、具有强效消炎抗菌作用的苦寒草药。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没有经过验证的药方，谁敢用在成千上万的百姓身上？几位老医官面面相觑，不敢轻易赞同。
“殿下，此方用药过于猛烈，且这几味主药配伍，古籍从未记载，若稍有差池，恐非治病，而是催命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官颤巍巍地劝道。
苏明月看着他们眼中的疑虑和恐惧，看着舆图上那些被疫情标记的、触目惊心的红点，又想起萧景珩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涌上心头。
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得可怕：“既然无法确定，那便由我来试。”
众人皆惊！
“殿下！不可！”
“万万不可啊！您万金之躯……”
苏明月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劝阻。她走到一旁，那里放着刚刚按照她要求提炼出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药液原浆。她拿起一把用于切割药材的小刀，在自己的左臂内侧，毫不犹豫地划下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
“殿下！”众人惊呼，赵擎更是骇然欲上前阻止。
苏明月却避开了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那几位老医官：“劳烦几位，去隔离区，取一些病重者咳出的、带有明显血丝的痰液来。”
老医官们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脸色煞白，僵在原地。
“快去！”苏明月厉声喝道，那气势竟让几位老者不由自主地听从了。
很快，一小罐带着浓烈腥臭和病菌的痰液被取了回来。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苏明月面不改色，用一根干净的竹签，蘸取了那足以致命的痰液，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手臂新鲜的伤口上！
剧烈的、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间传来，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肿胀！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那碗刚刚配置好的、药性未明的解毒药液，仰头喝下了三分之一，又将剩下的药液，小心翼翼地敷在了那已经开始出现异样的伤口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苏明月那决绝而疯狂的行为，看着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正在与未知毒菌和猛烈药性对抗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明月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药液入喉，如同火烧，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手臂上的伤口更是如同被烙铁灼烧，又痛又痒，那红肿的范围似乎在缓慢扩大。
她能感觉到，病菌正在疯狂地试图通过伤口入侵她的身体，而药力也在顽强地抵抗、剿杀。
这是一场在她身体内部进行的、凶险万分的战争。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鬓发不断滑落，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领。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赵擎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苏明月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已经开始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哇——”
又是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地图上，将那标注着“黑龙潭”的区域，染得一片狼藉。
她的身体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厢房的门口，光影交错处，立着一道墨蓝色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愤怒与某种难以言喻痛楚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是……苏明夜……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他是来阻止她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