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当年……导致……苏家……满门……被屠的……元凶……”
那由浑浊潭水构成的宫装女子，吐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后，轮廓便开始剧烈波动，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迅速变得模糊、扭曲，最终“哗啦”一声，重新融入了死寂的墨黑潭水之中，消失无踪。只留下那句充满无尽哀怨与指控的话语，在每个人耳边疯狂回荡，余音刺骨。
苏家……满门被屠……元凶……
苏明月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箭，直射向站在不远处的苏明夜！
苏明夜在她目光扫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讥诮与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与痛楚。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冷漠的面具，甚至勾起一抹更加讽刺的弧度，迎向苏明月质问的目光。
“怎么？这就信了这来历不明的鬼话？”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嘲弄，但那尾音里，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萧景珩强忍着心脉处因幻境和情绪剧烈波动带来的撕裂痛楚，上前一步，将苏明月隐隐护在身后。他虽然虚弱，但目光却如同出鞘的寒刃，锁定了苏明夜：“她说的是否是鬼话，你心里最清楚。”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刚刚才在幻境中共同经历心魔考验而略微缓和的关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控，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墨尘和玄婆婆也瞬间警惕起来，目光在苏明夜和那恢复死寂的心潭之间来回扫视。
“我清楚什么？”苏明夜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苏家被屠，是皇帝老儿忌惮前朝势力，是朝中奸佞构陷，是狄戎趁火打劫！与我何干？！那时我才几岁？有何能力主导满门被屠？！”
他的反驳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被冤枉的愤怒。
然而，苏明月却死死盯着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他对萧景珩那近乎偏执的仇恨，并不仅仅源于葬神山的旧怨；他对复兴“大夏”那超乎寻常的执着；他一次次看似相助却又立场暧昧的行为；还有……玄婆婆偶尔提及往事时，那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不是你主导……”苏明月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但你真的……完全无辜吗？还是说，你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为了取得某些人的信任，或者……为了报复苏家当年将你送走，而……有意无意地，提供了什么……‘线索’？”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苏明夜脸上的血色，在苏明月说出“提供了什么线索”时，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那强装的镇定和嘲讽，如同脆弱的冰面，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辩解，想否认，但在苏明月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在那句来自“母亲”幻影的指控下，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眼底那深藏的、一直被仇恨和偏执掩盖的愧疚与痛苦，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我……我不知道会那样……”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与脆弱，“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吃点苦头……只是想证明我比留在苏家的你更有用……我没想到皇帝会那么狠……没想到狄戎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那默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或许他并非直接凶手，但他当年的某些行为，确实在苏家覆灭的悲剧中，扮演了不光彩的、推波助澜的角色！而这，也成了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疮疤，促使他后来走向更加偏激的道路。
“果然……是你！”苏明月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失望与愤怒！她可以理解他的遭遇，可以体谅他的偏执，但她无法原谅，他竟间接导致了那么多无辜族人的死亡！这其中，可能还包括他们共同的母亲！
一直压抑的旧恨与新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苏明月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指向苏明夜，声音泣血：“苏明夜！你枉为苏家子孙！”
看到苏明月拔刀相向，墨尘也立刻剑指苏明夜，杀气凛然。
苏明夜看着指向自己的刀剑，看着妹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和自嘲。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冷。
“是啊……我枉为苏家子孙……”他喃喃道，随即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疯狂，“那又如何？！这肮脏的世间，这虚伪的亲情，这该死的命运！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承受？！你们……你们这些站在光明里的人，又懂得什么？！”
他猛地看向被苏明月护在身后、因伤势和眼前变故而气息不稳的萧景珩，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还有你！萧景珩！你以为你就干净吗？！你身上流着的血，你的好父皇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苏家的悲剧，你们皇室就脱得了干系吗？！”
这突如其来的矛头转向，让萧景珩瞳孔骤缩！他想起那诡异声音称呼的“皇室弃子”，想起自己身世那些模糊的疑点……
眼看冲突即将彻底失控，一直沉默的玄婆婆突然厉声喝道：“都住手！”
她上前一步，挡在双方之间，目光先是痛心地看了一眼情绪崩溃的苏明夜，又看向泪流满面、持刀颤抖的苏明月，最后落在脸色难看、气息紊乱的萧景珩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与威严：
“旧日恩怨，是非曲直，岂是此刻在此地能清算干净的？！无虚正在黑龙潭深处进行最后的仪式！龙脉怨气已被彻底引动，‘灭世之兵’若成，这世间将再无苏家、萧氏，也无大胤、大夏！所有人都要死！你们还要在这里自相残杀吗？！”
玄婆婆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被仇恨与愤怒充斥的脑海。
是啊，无虚……灭世之兵……更大的危机近在眼前！
苏明月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她看着状若疯狂的苏明夜，又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支撑着想要保护她的萧景珩，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个人恩怨，与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泪光，却已重新凝聚起一丝理智与决绝。她转向萧景珩，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却清晰：
“景珩，我们先解决无虚。”
萧景珩看着她，读懂了她眼中的挣扎与最终的选择。他反手握紧她，点了点头。无论他身上有何隐秘，无论皇室与苏家有多少恩怨，此刻，他们必须并肩。
苏明夜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看着苏明月最终的选择，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寂灭了。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似哭似笑的低哼，猛地转身，不再看他们，只留下一个孤绝而萧索的背影。
“跟我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我知道怎么绕过这心潭，直接去黑龙潭核心。这是……我欠苏家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心潭一侧一条极其隐蔽的、被黑色岩石掩盖的裂缝走去。
苏明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收起匕首，与萧景珩相互扶持着，跟了上去。墨尘和玄婆婆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条岩石裂缝的瞬间，苏明月怀中那枚早已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哀伤与不舍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告别，猛地传入她的脑海！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苏明夜，身体猛地一僵，霍然回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苏明月的胸口，那玉佩所在的位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嘴唇颤抖着，喃喃吐出了两个字：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