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医学堂内却异常燥热。一场突如其来的医疗事件,让原本就紧张的中西医之争达到了沸点。
事情始于一位姓陈的棉纱厂老板入院治疗。陈老板患水肿病已半年余,先在中医处服药未见显效,转求西医。麦克莱恩博士诊断为肾炎,使用当时最新的利尿剂和低盐饮食治疗。一周后,患者水肿明显消退,自觉症状减轻,对西医推崇备至。
然而第三天清晨,患者突然出现剧烈呕吐、抽搐,继而昏迷。西医诊断为尿毒症,立即进行紧急抢救,但回天乏术,患者当日下午不治身亡。
悲痛欲绝的患者家属指责西医治疗不当,认为是被“西药毒死”。而中医派学生则私下议论,称若是继续中医治疗,断不会如此迅速恶化。
此事迅速在医学堂内引发激烈争论。礼堂内,一场关于医疗责任和医学伦理的大讨论不可避免地展开了。
“明明水肿已消,为何突然恶化?”梁启远坚持西医治疗无误,“尿毒症是肾炎的自然转归,与治疗无关!”
顾静昭立即反驳:“《素问》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西药峻烈,看似速效,实则伤正。若是中医扶正祛邪,缓缓图之,未必至此!”
两派学生各执一词,争论焦点从具体病例逐渐上升到医学哲学层面:医学的首要目的是什么?是消除症状,还是调理整体?医者应该追求速效,还是稳妥?
陆九芝老先生缓步上台,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老朽行医四十载,历经无数病例。”陆老声音沉静,“有中医误治者,亦有西医束手者。究其根本,不在中西之别,而在医者之心。”
他讲述了一个故事:昔有一名医,治发热患者,三剂药后热退,患者称谢。然而七日后患者复诊,见其神色萎靡,脉象虚浮。名医顿足长叹:“吾只知清热,未顾护正气,此治标害本也!”遂潜心调整方药,患者渐愈。
“诸位,”陆老目光扫过全场,“技术有中西,仁心无界限。若执于派别之见,忘乎医者本分,则医术虽精,已失其魂。”
麦克莱恩博士也走上台:“陆先生说得对。在西方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医生首先承诺‘不伤害’。这位患者的死亡令我深思:我们是否过于专注局部问题,忽视了整体状况?是否被新技术迷惑,忽略了基本观察?”
他坦诚分享:“事实上,患者死亡前一日,我曾注意到他精神萎靡,但归因于疾病本身。若当时能更全面评估,或许能避免悲剧。”
这种坦诚的自省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西医权威公开承认不足,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
林闻溪忽然站起来:“学生有一言。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最终目标都是解除病痛,延长生命。为何我们不能各取所长,互补所短?譬如这位患者,西医利尿消水肿,中医扶正固本,或许能有更好结果。”
秦若虚罕见地公开发言:“我统计过医学堂附属医院三年来的病例记录。单纯中医治疗者,痊愈率68%;单纯西医治疗者,痊愈率72%;而中西结合治疗者,痊愈率达85%。”
这个数据引起轰动。就连最保守的教员也不得不重新思考。
讨论从具体病例延伸到更广阔的医疗伦理问题:当患者无力支付昂贵西药时,医生该怎么办?当传统疗法与现代科学冲突时,如何选择?医学进步是否应该以传统文化为代价?
李文瀚引经据典:“《大医精诚》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中西虽异,此心相同。”
周振邦提出实际问题:“城中贫民众多,无力负担西洋药费。我等学医之人,将来是服务富人或救助贫民?”
孙明远低声说:“我学医本为让母亲过好日子。但若行医只求富贵,又与初心相悖...”
激烈的辩论持续了整个下午。令人惊讶的是,随着讨论深入,原本对立的中西医派别开始出现融合的迹象。
梁启远承认:“西医确有局限,尤其擅长急症而弱于调理。” 顾静昭也让步:“中医须与时俱进,吸收新知,不能固步自封。”
傍晚时分,雨停云散,一道彩虹横跨天际。陈景尧监事做总结发言:“今日之讨论,老夫感触良多。医学之道,博大精深;医者之责,重如泰山。无论中西,仁心仁术乃为医之本。”
他宣布:“经医学堂董事会决定,将成立中西医结合研究会,由陆老和麦克莱恩博士共同主持。另将设立贫民义诊处,让学生实践所学,服务百姓。”
这个决定获得热烈响应。学生们纷纷报名参加,就连最固执的梁启远和顾静昭也签了名。
夜幕降临,争论散去,但思考仍在继续。林闻溪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回想这一天的讨论,心中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医学不仅是技术,更是艺术;不仅是科学,更是人文。无论中医西医,最终都要面对活生生的人,面对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仁心仁术何为先?仁心为先,仁术次之。无仁心之术,如无魂之躯;有仁心之术,方能称良医。
这个秋夜,林闻溪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方知,医者非治疾病,乃治病人;非执技术,乃怀仁心。中西之争可休矣,唯有生命值得敬畏。”
远处,医学堂的钟声悠扬响起,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中西医从对抗走向对话,从分歧走向融合的时代。
而他们这一代医学生,正是这个新时代的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