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的初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江西小镇。林闻溪站在济世堂的廊下,望着漫天飞雪,恍若看见时代巨轮碾过的斑驳辙痕——新旧思潮的碰撞、中西医学的角力、家国命运的沉浮,都在这银装素裹中显得格外分明。
重整济世堂月余,已救治乡民数百。他用西医诊断明确病源,借中医调理固本培元。老药工啧啧称奇:“少爷这手‘洋为中用’的法子,真是开了眼界!”但质疑声也随之而来:有老郎中斥他“离经叛道”,有乡绅疑他“不伦不类”。
这日傍晚,邮差冒雪送来周振邦的急信:“闻溪兄:沪上西医联合会通过排挤中医议案,欲借卫生部之力取缔中医师资格!风波将起,早作准备!”
信笺在手中微颤。他想起月前毕业典礼上,众人还共誓“医道无疆”,转眼已是山雨欲来。
深夜研读医案时,忽闻急促叩门声。开门见是梁启远满身风雪而立:“闻溪!教育厅突然下令,所有中西医结合项目暂停拨款!”
更令人忧心的是顾静昭从北平来信:“教会医院接到指令,禁止中医师使用西药器械。闻溪兄,我们的路越来越窄了...”
仿佛一夜之间,五年来艰难搭建的中西医对话桥梁,在时代洪流中剧烈摇晃。林闻溪独坐灯下,翻看这些年积累的医案——那些被中西医结合治愈的患者,那一张张重展笑颜的面孔,难道都要成为过往云烟?
雪停时分,他登上老君阁。远山如黛,江流呜咽,恰似这个古老国度在变革中的阵痛。怀中三件信物冰冷如铁:祖父的端砚沉淀着千年医道,麦克莱恩的听诊器代表着现代科学,毕业证书承载着融汇中西的梦想。
“守正创新...”他摩挲着砚底刻文,忽然笑自己迂腐——在这大变局时代,个人坚持何其渺小?
正当此时,山下忽然传来哭喊声。原来是邻村产妇血崩,产婆束手无策,家人抬着来找“洋大夫”。林闻溪立即施救:先用西法止血针控制出血,再以中药独参汤回阳固脱,配合针灸调理气机。
黎明时分,产妇转危为安,婴儿啼哭划破雪寂。全家跪地谢恩时,老族长颤声道:“林大夫,不管别人怎么说,您救的是人命啊!”
这句话如晨钟暮鼓。他忽然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治病救人才是医者根本。中西医之争固然重要,但比起鲜活的生命,都成了次要。
返回济世堂,他提笔写下《告医界同仁书》:“当此风雨如晦之时,吾辈医者更应坚守治病救人之本分。中医西医,各有所长;守正创新,方为大道...”
雪后初晴,他特意将诊桌搬到堂前。左边摆听诊器血压计,右边置脉枕针灸包,当中摊开中西医结合病案。乡民们围观议论,他从容演示:“此乃西医诊断之精准,此乃中医调理之玄妙,合则两利。”
消息传开,竟有省城记者来访。林闻溪坦然展示治疗记录:“请看这些病例:西医确诊,中医治愈;西医救急,中医固本。为何非要分出你死我活?”
报道见报后,引发热议。有骂他“骑墙派”的,也有赞他“务实派”的。但最意外的是,竟有十余位年轻医者慕名而来,求教中西医结合之道。
冬至夜,林闻溪在济世堂成立“汇通医社”。成员有西学中的梁启远,中学西的顾静昭,甚至还有两位教会医院的护士。众人围炉夜话,共商前路。
麦克莱恩教授寄来英文医刊,首页竟刊载着林闻溪的战地医案;陆九芝先生亲书“风雨同舟”匾额;连周振邦也来信:“闻溪,我在沪上为你发声——医学不该有门户之见!”
雪又落下,覆盖了旧年的痕迹。林闻溪站在济世堂前,望着泥泞中前行的车马。这个古老国度正在艰难转型,中西医的融合只是其中一道微澜。
但他知道:天明之前最是黑暗,春雨来临前最是寒冷。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便只能迎着风雨前行。银针虽细,可通经络;初心虽微,能照前路。
他在日记上写下卷终之语:“第二卷终,风雨如晦。然志已立,道已明,纵前路艰难,终将守得云开见月明。第三卷院门深似海,待看银针如何破迷雾。”
远处地平线上,曙光初现。雪地上,新旧脚印交错向前,一如这个时代的中西医之路——混乱中藏着生机,碰撞中孕育希望。
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