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出的惊天阴谋与两难抉择,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现实的压力却不容他们沉浸在情绪之中。徐先生立刻着手安排样本分装与销毁事宜,这需要极其专业谨慎的操作,非一日之功。而林闻溪则必须争分夺秒,执行他那“投石问路”的计划,撬动重庆僵死的官方机器。
利用游击队营地那台老旧的、靠手摇发电机供电的无线电设备(功率微弱,且需频繁更换频率以防侦测),徐先生尝试与外部取得联系,尤其是试图将“樱花计划”的概要情报,通过秘密渠道先行传递给仍在城内的、可能还能发挥作用的自己人,以及……尝试触动国际社会的神经。
林闻溪则伏在一张简陋的木桌上,就着摇曳的油灯光芒,开始起草两封至关重要的信。
第一封信,是给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还有能力且愿意在国民政府内部采取紧急军事行动的实权人物——重庆卫戍司令部的王缵绪将军。此人并非蒋介石嫡系,与何敬之等派系也有所疏离,且手握重庆卫戍实权,性格较为直率,对日态度也相对强硬。林闻溪在信中并未透露全部细节,也未提及情报来源,而是以一种极其凝练且急迫的语气,指出根据绝对可靠情报,日军将于未来48小时内,派遣多支精锐特工小队,对重庆主要供水系统(明确点出高坑崖净水厂)及战略粮库(江北三库)实施“极端破坏行动”,城内并有大量内应配合(附上了那份经过筛选、剔除了最敏感信息的部分间谍名单)。信中强调,此事关乎陪都存亡,绝非寻常 sabotage(破坏),恳请将军出于军人和中国人的良知,立刻派绝对可靠的亲信部队控制相关要害部门,并按名单抓人,严加审讯,必有所获。
这封信是一招险棋。一旦王将军不予采信,甚至将信转给何敬之等人,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林闻溪赌的是王缵绪作为军人的责任感和其与何敬之并非同一阵营的现实。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伊万诺夫先生的。这封信更加难以措辞。林闻溪在信中谨慎地提到了他们获得了一些关于日军可能进行“非人道医学活动”的惊人证据,但目前处境危险,无法详述,恳请伊万诺夫先生利用其国际医学界的身份和人脉,以最紧急的方式,向国际联盟卫生组织、美国红十字会、乃至他所知的任何有影响力的西方媒体记者,发出“非正式但极其严肃的”警告,提请他们密切关注中国战场可能出现的“异常疫情”,并暗示这些疫情可能“并非自然发生”。他希望借此能在国际社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为后续可能送出的铁证做铺垫。
两封信由徐先生通过最紧急的密电渠道发出(给王将军的信甚至动用了安插在卫戍司令部内一个极其隐秘的内线尝试直接递交)。随后,便是焦灼的等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流逝。每一分钟,都意味着敌人的计划更接近实施一步。
然而,反馈回来的消息,却令人心寒齿冷。
负责与城内联络的报务员脸色难看地汇报:王缵绪将军那边没有任何公开的兵力调动迹象。高坑崖水厂和江北粮库依旧由原来的、背景复杂的警卫部队把守,未见增援或换防。那份间谍名单上的几个人,甚至还在正常上班活动!仿佛那封石破天惊的警告信从未存在过。
“可能信根本没送到他手上,就被下面的人扣下了。”徐先生阴沉着脸,“或者……他信了,但不敢轻易动,还在权衡,或者向上请示……”官僚体系的迟钝与内部倾轧,在此刻显得如此致命。
而国际渠道那边的回应(通过一些特殊渠道零星反馈回来),则更令人失望,乃至愤怒。
伊万诺夫先生回电了,语气关切而焦急,询问林闻溪的安危和更多细节,并表示他会尽力尝试联系。但随后辗转传来的、来自瑞士和美国的非正式反馈却冰冷彻骨:
国际联盟卫生组织的官员表示“关注”,但强调需要“确凿证据”和“成员国正式提请调查”,目前“不便介入”。 某西方大国驻华外交官私下表示,此类指控“过于惊人”,“需审慎评估”,并暗示“在当前复杂国际形势下,不宜过度刺激日本”。 甚至有一些西方报纸的驻华记者,在听到风声后,第一反应是怀疑这是中方为了争取援助而“夸大其词”甚至“编造的 propaganda(宣传)”。
沉默。几乎是集体的、默契的沉默。
尽管林闻溪发出的只是谨慎的警告,并未展示核心证据,但国际社会的这种反应,依然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残存的些许希望。猜疑、绥靖、对东方战场的漠视、以及对打破现状的恐惧……种种因素,形成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他们不相信……或者说,他们不愿意相信。”顾静昭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难道非要等到瘟疫真的爆发,死人无数,他们才会睁开眼睛吗?”
林闻溪感到一种深刻的悲哀和愤怒。他知道,国际政治从来如此现实与残酷。没有切肤之痛,没有确凿利益受损,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决策者们,绝不会轻易为了遥远的、尚未发生的“可能”的暴行而采取实质性行动。
“靠人不如靠己。”徐先生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绝望的沉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国际社会的沉默,更加证明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重庆城内阻止他们!既然官方指望不上,那就靠我们自己!靠我们还相信正义、愿意拼命的人!”
他看向林闻溪:“林先生,你那边计划还要继续吗?”
林闻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冰冷与失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继续!而且要更快!王缵绪这条路走不通,我就换一条路!我要把这份名单,直接‘送’到军统头子戴笠的桌子上!而且要让他觉得,这份名单日本人也已经知道了!”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计划,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国际社会的沉默,彻底断绝了外援的幻想,也将他们逼上了必须独立面对恶魔、背水一战的绝境。公义无人伸张,便只能靠自己手中的火与剑来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