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官邸紧急会议的风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终究在重庆这座庞大的官僚机器中激起了难以忽视的波澜。戴笠态度的陡然转变,源于那份直刺其要害的“铁证”,迫使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派系倾轧,优先应对那迫在眉睫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生存威胁。
军统这台庞大的特务机器,一旦真正开动起来,其效率是惊人的。根据名单的大规模搜捕迅速展开,水厂、粮库等要害部门被卫戍部队强行接管戒严,全城笼罩在一种肃杀的气氛中。一些潜伏的日谍和内应被挖出,几处可疑的物资囤积点被捣毁,甚至挫败了一两起小规模的预谋破坏行动。
重庆,似乎暂时从悬崖边上被拉回了一步。
然而,身处游击队深山营地中的林闻溪,通过零星的渠道得知这些消息时,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涌起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幻灭的清醒。
他知道,眼前的行动,与其说是高层幡然醒悟,不如说是被那份“名单”和“可能提前的行动”逼到了不得不动的墙角。这是一种被动反应,而非主动防御。何敬之等人的势力并未被触动,他们只是暂时蛰伏,甚至可能在暗中破坏、扭曲这场本就不彻底的清查。戴笠的出手,更多是为了自保和揽功,一旦危机感过去,内部倾轧必然重演。而真正核心的、“樱花计划”的全貌及其背后的全球性野心,依旧被掩盖在层层迷雾之下,无人真正关心,或者说,无人敢去真正揭开。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以及那些为此付出鲜血生命的战友,依旧背负着“共党嫌疑”、“破坏分子”的罪名。军统的搜捕网从未真正撤去,只是重点暂时转移。他们依然见不得光,依然是被追捕的对象。陈济棠部长虽有心,但其权力和影响力显然已不足以提供庇护。
“重庆……已非久留之地。”林闻溪望着山间弥漫的晨雾,缓缓说出了这个残酷而清晰的结论。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决绝。
徐先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早已料到这一步:“官僚机器早已腐朽至骨髓,派系利益高于国家存亡。在此地,纵有通天之能,亦难施展拳脚,徒耗心血,甚至随时有杀身之祸。”
“那我们去哪里?”顾静昭依偎在林闻溪身边,脸上带着忧虑,却也有着与他同进退的坚定。
林闻溪的目光投向北方,那是广袤的华北、华中敌后战场的方向。“去北方。去延安,或者去任何一支坚持抗战、真正愿意融合中西医学、为百姓服务的队伍那里。”他的眼神逐渐亮起,一种新的希望和力量在眼中凝聚,“在那里,或许没有陪都的繁华,但可能有更纯粹的救亡信念,更灵活的机制,更能让我们放手实施‘中西医结合’的防疫和医疗实践!前线的将士、根据地的百姓,他们比那些官僚更需要医生!”
这个想法并非凭空产生。早在西北之行时,他就与八路军医疗人员有过接触,对他们的务实作风和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发展医疗事业的精神印象深刻。与红岩村的合作,更是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如今,重庆之路已近乎断绝,北上寻找新的出路,成了必然的选择。
“而且,”林闻溪补充道,语气更加沉重,“日军的‘樱花计划’绝不会因重庆一地的挫败而停止。他们一定会寻找新的试验场。北方战场广阔,疫情复杂,我们必须提前赶去,建立防疫体系,阻止他们的阴谋!将重庆的经验和教训,带到更需要的地方去!”
徐先生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林先生所言极是。北方确是更有作为的天地。我们的人在那里已有坚实基础,虽条件艰苦,但人心齐,阻力小。只是北上之路,千里迢迢,关卡重重,日军封锁线密布,困难重重。”
“再难,也比困死在这里强。”林闻溪斩钉截铁,“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分装好的病原体样本,必须由最可靠的同志,走最安全的路线,尽快尝试送出去。而我们大部队,则另寻路线北上。”
他看向徐先生:“还需要你们的帮助。”
“义不容辞!”徐先生郑重承诺,“路线、向导、沿途接应,我们来安排。保证将林先生和顾小姐,安全送到北方!”
决意已定,目标清晰。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山城,奔赴一片虽然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新天地。这不是逃避,而是战略转移,是为了在更广阔的战场上,继续那场未曾停息的、为了生命和尊严而进行的战斗。
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山林之间。虽然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但一种新的力量,已然在林闻溪心中生长。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祖父传下的银针,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和坚定。
医者之道,不在庙堂之高,而在百姓之间。既然此地的朝堂已容不下济世之心,那便去往更需要他的江湖,去往那片燃烧着抗战烽火的北方大地。
北上的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