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与白猿自那破败山神庙而出,神念初成,心如明镜,步履间更添几分沉稳。他们朝着应天府方向继续前行,距离那座龙盘虎踞的雄城已不足六十里。怀中的龟甲愈发冰凉死寂,背面那道暗金寿纹已淡至几乎肉眼难辨,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微光,时刻提醒着王峰时间的紧迫。
正午时分,烈日灼人,他们正行经一片地势起伏、遍布风化碎石的荒芜山岗。为求近路,王峰选择了这条看似无人踏足的野径。脚下碎石嶙峋,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响。
突然!
毫无任何征兆!脚下大地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随即剧烈震颤起来!
轰隆隆——!
非是雷声,而是源自地底深处的恐怖轰鸣!整片山岗如同筛糠般抖动,巨大的岩石从山坡滚落,发出骇人的碰撞声!
“地龙翻身?!”王峰心头一凛,急忙稳住下盘,同时招呼白猿小心!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脚下,那饱经风霜、本就因地震而松动的岩层,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咔嚓”一声脆响,竟骤然开裂!
一条深不见底、宽达数尺的幽深裂缝,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毫无征兆地在他脚下裂开!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不好!”王峰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脚下已然踏空!
噗通!噗通!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全身,他与同样惊惶失措的白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如同两颗石子般,直直坠入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深渊!
冰冷刺骨!粘稠滑腻!
王峰重重砸入齐腰深的污水中,腥臭腐坏的污水瞬间灌入口鼻,那味道如同积年的墓穴积水混合着铁锈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物,恶心得他肠胃剧烈抽搐。他猛地挣扎起身,剧烈咳嗽着抹去脸上眼上的污浊冰水,借着从头顶极高处那道裂缝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艰难地环视四周。
巨大!阴森!死寂!
这赫然是一条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古老青石甬道!建筑形制古朴宏大,绝非近代所为。两侧墓壁打磨得异常光滑,其上刻满了狰狞扭曲、似兽非兽、似鬼非鬼的镇墓兽浮雕,兽瞳空洞,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不速之客,一直延伸至目光无法穿透的黑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冷尸气与陈腐味,吸一口都觉肺腑冰寒,魂魄欲僵。
“猴哥!”王峰压低声音急唤。不远处水花哗啦一响,白猿狼狈地从污水里冒出头,猴脸吓得惨白,惊恐地吱哇乱叫,胡乱扑腾着向他靠拢。
就在这时——
白猿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如同枯骨断裂的脆响,在这绝对死寂的墓道中猛然炸开,显得格外刺耳!
仿佛触动了某种沉寂千年的邪恶机关!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如同瞬间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四面八方!头顶岩壁!脚下水底!墙壁 every 缝隙阴影中!无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潮水涌动般的密集摩擦声,从黑暗深处疯狂爆发出来,由远及近,迅速汇聚成一片令人亡魂皆冒的恐怖声浪!
来了!
王峰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神念初成的敏锐感知让他比肉眼更清晰地“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
无数指甲盖大小、通体覆盖油亮黑壳、长满寸许长、钢针般坚硬黑毛的诡异甲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死亡洪流,从 every 可能的角落疯狂涌出!它们复眼闪烁着嗜血的猩红光芒,锯齿状口器开合,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嚓嚓声,汇聚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朝着水中散发着鲜活生气的王峰与白猿,疯狂席卷而来!
“是尸蟞!”王峰头皮瞬间发麻!《黄庭经》杂篇中关于这种专食血肉骨髓、群居阴邪之物的记载闪电般划过脑海!这恐怖的数量……足以在顷刻间将巨象啃噬成白骨!
哗啦!
黑色虫潮瞬间及身!
王峰只觉小腿一阵密集刺麻!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黑毛尸蟞已然爬满双腿!那钢针般的黑毛如同倒钩,死死扎进皮肉!锯齿口器疯狂啃噬,剧痛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在骨髓中搅动!
他怒吼一声,丹田气旋疯狂运转,新淬炼的筋骨力量爆发,拳脚带起劲风,狠狠扫向腿上的虫群!
噗噗噗!
一些尸蟞被拳风扫飞,撞在石壁上爆开腥臭的绿色浆液!
但更多的尸蟞如同跗骨之蛆,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它们的外壳坚硬得超乎想象,王峰的拳头砸上去,如同击中包着硬革的铁块,反震得手骨生疼,根本无法有效杀伤!
更可怕的是,他脚上那双早已破烂的草鞋,在尸蟞口器的疯狂啃噬下——
嗤啦!嗤啦!
如同脆纸般被轻易撕裂!尖锐的口器直接啃咬在脚背的血肉之上!
“呃啊——!”钻心蚀骨的剧痛让王峰眼前发黑!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正在被啃食!护体的气劲在这些诡异阴邪、蕴含地底阴煞之气的黑毛尸蟞面前,竟如同薄纸般脆弱!白猿那边更是传来凄厉痛苦的惨嚎,显然也已遭重创!
绝望如同冰冷的地下污水,瞬间淹没至顶!这绝地!这邪物!根本无可抵挡!神念初成,却远未到能应对如此浩大阴邪虫潮的地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须臾的绝境!
嗡——!!
怀中那块早已冰冷沉寂的龟甲残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心口!
紧接着——
一道极其淡薄、淡薄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的枯槁虚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王峰身前污浊的水面之上!
是张三丰!
那残魂虚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模糊,甚至连五官轮廓都难以辨认,唯有一头如同枯败野草、却透着一股死寂灰白的长发,在虚空中无风自动,散发着最后的悲凉。
虚影那双浑浊得几乎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回光返照般,死死地、燃烧着最后一点执念的火星,钉死在尸蟞黑潮最汹涌的核心——那里,一只足有脸盆大小、背甲上赫然长着一张扭曲痛苦、宛如活人面孔般鬼纹的巨型尸蟞王,正挥舞着狰狞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催动着漫天虫潮!
“孽畜……安敢……伤吾……徒……”
一道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心念之音,如同寂灭前的最后钟鸣,狠狠撞入王峰的灵魂深处!
虚影那只同样模糊不清的枯爪,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缓缓抬起,伸向怀中龟甲上最后那道细若游丝、连接着最后一点生机本源的——暗金色魂纹!
枯指……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捏!
咔嚓!!
一声无声的碎裂,在王峰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响!
嗡——!!!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到极致、纯净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邪祟的——太阳真火! 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从龟甲魂纹碎裂的源头,从张三丰虚影的指尖,轰然炸裂,喷薄而出!
那火焰并非凡间之火,凝练如同实质的金色熔岩,流淌着堂皇正大、焚尽八荒的恐怖威能!
真火化作一道咆哮的金色瀑布,携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意志,狠狠冲刷向那铺天盖地的尸蟞黑潮!
震撼的景象发生了!
金色火焰所过之处——
如同炽热的熔岩泼入冰雪!
那些刀枪难入、坚硬无比的黑毛尸蟞——
连一丝惨叫都未能发出——
瞬间!
无声无息地……汽化!湮灭!
只在原地留下一缕细微难察、散发着焦臭的青烟!
彻底消失,连残渣都未剩下!
黑色的死亡潮水如同被无形的神圣巨犁狠狠犁过!
瞬间被洞穿出一条宽达数丈、长达百米的绝对真空地带!
火焰怒涛的尽头——
那只背生人面鬼纹的巨型蟞王!
它背甲上那张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极致惊恐的尖啸!
在接触到金色火焰的刹那——
如同被投入天地洪炉的蜡像!
滋啦——!
恐怖的人脸鬼纹连同它那坚不可摧的背甲——
瞬间被熔穿!汽化!
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点燃的纸团,眨眼间化作飞灰,形神俱灭!
焚尽!净化!摧枯拉朽!
金色的火焰如同天降神罚,仅仅持续了数息!
但其所过之处,万物成灰,阴邪尽灭!
当最后一点金色火焰熄灭——
整个巨大的墓道陷入一片死寂!
残余的尸蟞如同被彻底吓破了胆,潮水般仓皇退入更深黑暗的缝隙,只留下惊恐万分的窸窣声,再也不敢现身。
真空地带的边缘。
张三丰那道本就淡薄如烟的残魂虚影,在真火燃尽的瞬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变得更加透明,几近完全融入周围的黑暗。
虚影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眸,似乎穿透了虚妄与生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刚刚挣扎着从污水中站稳、浑身湿透、腿上伤痕狰狞、满脸震惊与无法言喻悲恸的王峰。
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王峰的灵魂深处,清晰地响起了最后一句……如同叹息般的、耗尽一切的叮嘱:
“徒儿…前路……珍……重……”
余音袅袅,尚未完全散去。
那道承载了太多、燃烧了最后的虚影——
如同被戳破的泡影——
倏——!
彻底溃散!
化作无数点比尘埃还要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金芒的光点——
如同漫长寒夜最后挣扎的萤火——
在阴冷死寂的墓道里,无声地盘旋、飘散——
最终——
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与沉寂。
唯余几缕如同灰烬般的飞灰,却仿佛有着灵性,在王峰剧烈颤抖的指尖……萦绕、盘旋……久久不散。
在这末法时代得大机缘修炼两百多年的筑基中期的武当老神仙—张三丰,彻底陨落了!
王峰僵立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一动不动。
怀中。
那块龟甲残片……
冰冷。
死寂。
如同握着一块万古不化的玄冰。
背面那道象征师父最后生机的暗金魂纹……
彻底……
断了。
熄了。
灭了。
“呜……嗷……”白猿拖着一条被啃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后腿,一瘸一拐地蹭到王峰身边,巨大的猴眼里充满了未散的恐惧和巨大的茫然,它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王峰腿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发出低低的、如同哀泣般的呜咽。
王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五指微微颤抖着,近乎虔诚地试图捧住那几缕仿佛萦绕指尖、带着师父最后余温的烟尘。
冰冷的污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再也抑制不住,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在这死寂的古墓中,这哭声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脆弱。为了救他,师父连最后这一点存在的痕迹都彻底燃尽了……
白猿似乎感受到了他巨大的悲伤,停止了舔舐,用它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蹭着王峰的手臂,发出更加低沉温柔的呜咽声。
过了许久,王峰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他用力抹去脸上的水渍和泪痕,深吸了一口古墓中冰冷腐浊的空气。
他将那几缕珍贵的飞灰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贴身藏好。随后,他撕下衣摆,仔细地为自己和白猿包扎好腿上狰狞的伤口。
“走吧,猴哥。”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静。他拍了拍白猿厚实的肩膀,指了指幽深墓道的前方,“师父用命给我们开出的路……不能浪费。”
白猿低吼一声,用没受伤的前肢支撑着站起来,虽然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跟在了王峰身后。
一人一猿,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冰冷的污水,朝着黑暗深处,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