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头,残月如钩,寒星寥落。白日里喧嚣的战场死寂沉沉,唯有呜咽的夜风卷过断壁残垣,带起阵阵刺鼻的焦糊与血腥气。帅府方向,几点稀疏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中摇曳,如同风中的残烛。
子时三刻,西城马道。
厚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两马并行的缝隙。黑暗中,一条由憧憧黑影组成的细流,如同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为首者一身精良皮甲,身形剽悍,正是潼关卫指挥佥事赵魁的心腹悍将,百户孙疤脸。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月光下更显凶戾,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身后,是数百名身着杂乱号衣、手持利刃的卫所兵和豪强家丁,脚步杂乱而急促,目标直指城外五里处一片稀疏的桦树林。
“快!都他妈快点!”孙疤脸压低声音催促,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躁动,“赵大人和几位将军带着亲兵已埋伏在帅府周围,只等咱们接了‘援兵’,里应外合!宰了那小皇帝和孙老鬼,潼关的银子、粮食、娘们,都是咱们的!”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破嘴唇,仿佛已经看到破城后肆意劫掠的快意景象。
队伍在寂静的旷野中疾行,很快便接近了那片约定的桦树林。林影幢幢,夜枭怪叫,更添几分阴森。孙疤脸勒住马,警惕地扫视着黑黢黢的林子边缘,按照约定,张献忠的人马应该在此接应。
“王麻子!王麻子!”孙疤脸压着嗓子朝林子里喊了两声约定好的暗号。
林中寂然无声,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响。
“嗯?”孙疤脸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他猛地一挥手,身后数百人立刻停下脚步,刀枪出鞘,紧张地对着黑暗的树林。
就在这时!
“呜——!” 尖锐刺耳的唿哨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嘶鸣,陡然撕裂了嘶鸣,陡然撕裂了夜的寂静!紧接着,是无数弓弦绷紧又骤然释放的嗡鸣! “咻咻咻——!” 密集如飞蝗的箭矢,并非来自前方的桦树林,而是从他们左右两侧的黑暗中,如同瓢泼暴雨般倾泻而下!箭镞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覆盖了整片区域!
“有埋伏!!”孙疤脸魂飞魄散,凄厉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箭矢入肉的“噗嗤”声和士兵们猝不及防的惨和士兵们猝不及防的惨叫声中! “啊——!” “我的眼睛!” “快举盾!举盾!”
惨叫声、怒骂声、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开!冲在最前的几十名卫所兵和家丁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扑倒一片!有人被射成了刺猬,有人捂着喷血的咽喉倒下,更多的人则是慌乱地挥舞着兵器格挡,阵型大乱!箭雨毫不停歇,一波接着一波,冷酷地收割着生命!
“中计了!退!快退!退回城里!”孙疤脸肩膀上中了一箭,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一边挥舞佩刀疯狂拨打箭矢,一边声嘶力箭矢,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他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援兵”和里应外合,只想逃回那看似安全的潼关城门!
残兵败卒们早已吓破了胆,闻听撤退命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也顾不上阵型和同袍,哭爹喊娘地朝着来时的城门方向亡命奔逃!来时一条线,退时一窝蜂,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孙疤脸被溃兵裹挟着,拼死向城门方向冲去。眼看那黑黢黢的城门洞就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城楼上稀疏的火把光亮,生的希望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
然而,就在溃兵距离城门不足百步之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潼关那两扇沉重的城门,竟在他们绝望的目光中,由内而外,轰然关闭!巨大的撞击声如同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溃兵的心头!
“开门!快开门!赵大人!开门啊!!”孙疤脸目眦欲裂,冲到紧闭的城门前,用刀柄疯狂砸着厚重的门板,发出绝望的哭嚎。回应他的,只有城头冰冷的沉默,以及后方黑暗中越来越近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紧追而来的喊杀声和马蹄声!
“完了…”孙疤脸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冰冷的城门隔绝了最后的生路,也如同冰冷的铁幕,宣告了城内那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已然彻底败露,并走向了可悲的终点。
潼关帅府,前庭广场。
与城外的血腥伏杀几乎同时,另一场风暴也在帅府猝然爆发!
数十名身着潼关卫精良甲胄的亲兵,在指挥佥事赵魁、千户李乾、王彪户李乾、王彪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出闸的恶狼,猛地撞开了帅府那扇象征性关着的朱象征性关着的朱漆大门!他们目标明确,直扑灯火通明的正堂!刀光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杀机凛冽!
“昏君无道!祸乱纲常!奉天讨逆!诛杀国贼!”赵魁挥舞着沉重的厚背砍山刀,口中喊着冠冕堂皇的口号,眼中却只有狰狞的贪婪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仿佛看到正堂内那个“小皇帝”惊恐失措的脸,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在向他招手!
然而,当他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前庭广场,想象中的混乱抵抗并未出现。偌大的前庭空无一人!只有几支火把在夜风中噼啪作响,将摇曳的光影投在冰冷的地砖和四周高大的院墙上,显得格外诡异而寂静。
“人呢?”千户王彪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后脑。
赵魁心头也是一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定是龟缩在正堂!冲进去!死活不论!”
话音未落!
“放!” 一声冷冽如冰的命令,陡然从前庭两侧高高的院墙上响起!
刹那间,墙头上人影幢幢!数十名秦翼明麾下最精锐的刀牌手和弓弩手霍然现身!他们沉默如铁,动作整齐划一!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在近距离内,如同毒蛇吐信,发出致命的嘶鸣! “咻咻咻——!” 箭矢离弦,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居高临下,精准地射向冲入前庭、暴露在空旷地庭、暴露在空旷地带的叛军!
“噗嗤带的叛军!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叛军士兵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前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叛军身上的皮甲如同纸糊!冲在最前的十几人瞬间被射成了筛子,鲜血喷溅!后续的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阵型瞬间崩溃,惊恐地寻找掩体!
“墙上有埋伏!散开!找掩体!”赵魁惊怒交加,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弩箭,手臂被震得发麻。他狼狈地扑向一根粗大的廊柱,李乾、王彪也各自寻找掩护。
“盾牌!结阵!弓箭手还击!”李乾躲在假山石后嘶吼。
然而,仓促应战的叛军哪里组织得起有效的反击?零星射出的箭矢软弱无力,撞在墙头守军的盾牌上叮当作响。而守军的弩箭却如同长了眼睛,冷酷地收割着暴露在外的生命。
“赵魁!李乾!王彪!”一个如同闷雷般的怒吼陡然炸响,压过了场中的混乱!秦翼明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正堂高高的台阶之上!他身披重甲,手持一杆新换的沉重狼牙棒,脸上新添的刀疤在火光下如同蜈蚣般扭动,虎目之中燃烧着狂暴的怒火,死死锁定了藏在廊柱后的赵魁!
“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竟勾结外贼,行此谋逆弑君大罪!今日,便是尔等死期!”秦翼明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叛军心胆俱寒!
“秦蛮子!休得猖狂!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赵魁被点破行藏,又惊又怒,猛地从廊柱后闪身而出,柱后闪身而出,挥刀指向秦翼明,色厉内荏地吼道,“儿郎们!擒杀秦翼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杀——!”他试图以重赏激励士气,做最后一搏。
几名被贪婪冲昏头脑的叛军嚎叫着冲向台阶!
“找死!”秦翼明眼中“找死!”秦翼明眼中凶光暴射!他如猛虎下山,一步踏下台阶,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横扫而出! “嘭啸,横扫而出! “嘭!咔嚓!” 冲在最前的叛军连人带刀被砸得倒飞出去,胸骨尽碎!紧接着,秦翼明庞大的身躯如同冲入羊群的雄狮,狼牙棒左劈右砸,势不可挡!沉重的棒影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筋断骨折!没有一合之敌!他身后的亲兵也如狼似虎地扑下台阶,与残存的叛军绞杀在一起!前庭瞬间化作!前庭瞬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赵魁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如同草芥般被屠戮,心胆俱裂。他猛地看向李乾和王彪藏身的方向,嘶声吼道:“李乾!王彪!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然而,预想中的呼应并未出现。
只见千户李乾猛地从假山石后站起,手中佩刀却并非指向秦翼明,而是狠狠劈向了身旁正欲指挥手下结阵的王彪! “王彪!汝等大逆不道!当诛!” 刀光如电!王彪猝不及防,被李乾一刀劈中后背,惨嚎一声扑倒在地!
“李乾!你…!”赵魁惊骇欲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倚为臂膀的心腹,竟在这生死关头临阵倒戈!
李乾一脚踏在王彪背上,手中染血的佩刀指向惊怒交加的赵魁,脸上再无赵魁,脸上再无半分阴鸷,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与后怕:“赵魁!你利欲熏心,勾结张逆,欲行弑君谋逆大罪,天理不容!李某受朝廷俸禄,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众将士听令!弃暗投明,诛杀首恶赵魁者,既往不咎!”
他身后的亲兵也立刻调转刀锋,与王彪的残兵战在一起,同时高喊:“诛杀赵魁!弃暗投明!”
这一下,叛军彻底大乱!主将内讧,军心彻底崩溃!有人负隅顽抗,有人茫然四顾,更有不少人见大势已去,直接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啊——!李乾!你这反复小人!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赵做鬼也不放过你!”赵魁彻底陷入疯狂,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挥舞着砍山刀,不管不顾地朝着李乾猛扑过去!他知道自己完了,只想拉这个叛徒垫背!
就在赵魁状若疯虎般扑向李乾若疯虎般扑向李乾的瞬间,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堂与东侧回廊相连的阴影处。
沐林雪。
她依旧是一袭素白,螭龙佩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微光,映着她沉静如水的容颜。她的目光并未落在疯狂厮杀的赵魁身上,而是投向帅府东侧一处高耸的望楼顶端——那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悄然拉开一张造型奇特的劲弩,冰冷的弩矢在微弱星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稳稳地锁定了正在台阶下浴血奋战的秦翼明后心!
战的秦翼明后心!
螭龙佩骤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警兆!
沐林雪指尖微动,几乎在察觉杀机的同一刹那,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已从袖中无声滑入掌心!没有半分犹豫,她皓腕一翻,屈指一弹! “咻——!” 细微到几不可闻的破空声! 那枚玉佩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白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无比地射向望楼顶端那持弩的黑影!
望楼之上,那黑影正欲扣动悬刀,给予秦翼明致命一击!骤然间,一股凌厉的寒意直逼手腕!他反应极快,手腕本能地一沉! “叮!” 一声清脆的玉碎之音! 玉佩精准地击中了他扣着悬刀的拇指指骨!一股沛然莫御的阴柔劲力瞬间透骨而入! “呃!”黑影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剧痛,那张蓄势待发的劲弩脱手坠落!他心中骇然,顾不得暴露,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望楼另一侧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张坠落的弩和一枚碎裂的玉佩。
下方,秦翼明对身后那咫尺之间的致命危机一无所觉。他正一棒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赵魁亲兵砸飞,猩红的目光已死死锁定了陷入重围、犹作困兽之斗的赵魁!
“赵魁!拿命来!”秦翼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他魁梧的身躯带着血腥的狂风,沉重的狼牙棒高高举起,带着千钧之势,朝着被李乾及其亲兵团团围住、已然绝望的赵魁,当头砸下!这一棒,凝聚了守城血战的悲愤,凝聚了对叛徒的滔天怒火,势若崩山!
赵魁眼中只剩下那不断放大的、挂着血肉碎末的狰狞棒头,死亡的阴影彻底将他吞噬,他发出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嘶吼:“不——!”
“噗——!”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骨肉碎裂声,响彻了整个前庭! 猩红的液体和白色的浆液混杂着,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迸溅开来!赵魁那肥硕的身躯,如同一个被砸烂的西瓜,瞬间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前庭之中,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这一声闷响之后,骤然停滞。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
秦翼明拄着滴血的狼牙棒,胸膛剧烈起伏,虎目扫过满地的狼藉与跪伏的降兵,最终落在李乾身上,沉声如铁:“李乾!约束残部,弃械待查!违者,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李乾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帅府正堂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此刻被缓缓推开。
朱慈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素白常服,外面松松披着那件玄色大氅,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略显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琉璃佛眸却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清晰地映照着前庭的血腥与混乱,没有丝毫波澜。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赵魁那不成人形的尸体,扫过跪伏一地的叛军,最后落在秦翼明染血的甲胄和李乾低垂的头颅上。
沐林雪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螭龙佩温润依旧,方才那弹指惊走弩手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她清冷的目光落在朱慈烺的侧脸,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那如同深海般汹涌的意志——对叛乱的冷酷清洗,对人心鬼蜮的了然,以及对前路更甚荆棘的决绝。
短暂的死寂后,朱慈烺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定鼎乾坤的寒意: “谋逆首恶,伏诛。余者,押下待审。” “秦将军。” “末将在!”秦翼明浑身“末将在!”秦翼明浑身浴血,轰然抱浴血,轰然抱拳。 “即刻起,潼关卫所,由你全权整肃。凡涉及此次叛乱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绝不姑息!清丈田亩、核查军屯、整顿吏治诸事,照常推行!敢有阳奉阴违、煽动阻挠者——”朱慈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向那些瑟瑟发抖的降兵和脸色煞白的李乾,“杀煞白的李乾,“杀无赦!” “末将领旨!”秦翼明声如洪钟,煞气凛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帅府外传来。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入前庭,扑倒在地,嘶声喊道: “陛下!将军!急报!西城…西城伏击大胜!叛军出城接应之敌,被孙督师设伏全歼!贼首孙疤脸被乱箭射杀!但…但张献忠前锋大将,白文选,率三千‘骁骑营’精锐,已突破我军外围哨卡,距离潼关已不足三十里!其先锋游骑…已出现在城西五里坡!”
“白文选?骁骑营?”秦翼明瞳孔营?”秦翼明瞳孔一缩,刚刚平息的热血瞬间再次沸腾!张献忠的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朱慈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随即舒展开来。他望向西方深沉的夜空,那里仿佛有滚雷正在酝酿。螭龙佩紧贴心口,传来沐林雪沉静的意念,却无法完全驱散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铁蹄铮鸣。
潼关的惊雷之夜尚未落幕,更狂暴的风雨,已在天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