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雾锁云枫 巫祭疑云
沉闷诡异的鼓点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穿透重重山峦，撞击在望归驿每一颗紧绷的心弦上。玉尘子道长那句“盘王祭启”，更是为这黎明前的撤离笼罩上一层不祥的阴霾。
“走！”顾砚之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行动迅疾如风。黎童将一件宽大的斗篷小心披在完颜雪身上，遮住肩头厚厚的绷带和渗出的点点暗红。孙青囊将连夜熬煮浓缩的解毒汤剂和应急药材分装好，塞入黎童的行囊。玉尘子道长手持一个布满星辰标记的古老铜质罗盘，指尖灌注内力，罗盘指针微微震颤，最终稳定地指向西南群山深处。
“云枫寨，百里之外，路险难行。老道引路，诸位紧随，切莫掉队！”玉尘子一甩拂尘，当先踏入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
雷猛、孟雄飞各自挑选了二十名血战余生的义军和丐帮精锐。这些汉子虽疲惫不堪，却眼神锐利，动作利落，沉默地跟在玉尘子身后。黎童小心地扶着完颜雪，将她大部分的重量承担在自己身上。完颜雪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暗金色的竖瞳里只有前路，没有退缩。
队伍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迅速没入驿站西南方的莽莽密林。柳随风、叶飞鸿、林婉清、陈老九等人肃立目送，眼中满是凝重与祝福。顾砚之与钱满仓并肩站在坍塌的驿站门楼前，身形在曦光中拉得很长，如同两尊沉默的山岩，为这绝境中的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山路崎岖，密林蔽日。参天古木投下浓重的阴影，盘根错节的藤蔓如同巨蟒缠绕，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嶙峋怪石。空气潮湿而闷热，弥漫着腐殖土和奇异草木的气息。越往深处，光线越发昏暗，雾气愈发浓稠，仿佛行走在凝固的牛奶之中，十步之外便难以辨物。林中寂静得可怕，只有众人沉重压抑的喘息声、脚步声和偶尔惊起的飞鸟扑棱声。
“跟紧！此乃‘迷魂瘴’，雾气有毒，吸入过多会头晕目眩，产生幻觉！”玉尘子道长声音低沉，手中罗盘青芒微闪，指引着唯一的生路。他口中含着一片碧绿的叶子，显然有避瘴之法。孙青囊也早有准备，分发下一种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丸，令众人含服舌下。
瘴气入体，果然有人开始脚步虚浮，眼神迷离。“稳住心神！默念心法！”黎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同时将一丝温润的沧澜真气渡入完颜雪体内，助她抵御瘴毒和伤痛。雷猛、孟雄飞一前一后，如同铁闸，警惕地扫视着浓雾深处，九环刀和狼牙棒紧握在手，随时准备应对突袭。队伍在死亡的寂静中艰难穿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凶险之上。
突然！
“咻咻咻——！”
无数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从浓雾深处四面八方袭来！如同毒蜂倾巢！是涂着诡异青紫色泽的吹箭和细如牛毛的毒针！
“敌袭！护住郡主和道长！”雷猛巨吼如雷，九环刀舞成一团腥风，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将射向他和玉尘子方向的暗器尽数磕飞！火星在灰雾中迸溅！
孟雄飞狼牙棒横扫千军，狂暴的力量卷起罡风，身前一片扇形区域的毒针吹箭如同撞上铁壁，纷纷坠落！ 护卫的精锐反应极快，盾牌举起，刀剑挥舞，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但仍有两名外围的丐帮弟子闷哼一声，被刁钻角度射来的毒针钉中脖颈，瞬间脸色发黑，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是本地生苗的吹箭手！小心树上！”玉尘子道长厉喝，长剑出鞘，一道青色剑气如匹练射出，将前方雾气中几道正准备再次吹箭的模糊身影逼退！
浓雾翻滚，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古树上、灌木丛后如同鬼魅般闪现，涂抹着油彩的脸上只有冰冷的杀意。他们显然熟悉地形，利用瘴气掩护，一击即退，如同滑不留手的毒蛇。
“不要纠缠！冲过去！”黎童眼中金芒一闪，骨甲包裹的右臂猛地探出，五指如钩，抓住一根碗口粗垂落的坚韧古藤，发力一扯！同时左臂揽紧完颜雪的腰肢，低喝：“抓紧！”他足下发力，借着古藤的拉力，带着完颜雪如同大鸟般向前荡出数丈，瞬间脱离了暗器最密集的区域！
“跟上！”雷猛、孟雄飞见状，立刻招呼众人，刀劈斧砍，强行开路！队伍顶着稀疏的暗器攒射，在浓雾中亡命般冲刺！留下几具中毒身亡的同伴尸体，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雾海中。
甩掉了骚扰的苗兵，但前路更加险恶。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沼和湍急冰冷的溪流。毒虫蛇豸在腐叶下蠕动，色彩斑斓的毒蛙趴在湿滑的石头上聒噪。队伍中不断有人失足摔倒，被毒虫咬伤，惨叫声在死寂的山林中格外刺耳。孙青囊如同救火队员，枯爪翻飞，银针药粉齐下，竭力挽救着中毒者的性命。黎童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完颜雪体内，压制着蛇蛊尸毒的侵蚀，但两人的脸色都愈发苍白，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在瘴气、毒虫、苗兵骚扰和恶劣地形的轮番折磨下，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如同在炼狱中穿行。伤员痛苦的低吟、战士粗重的喘息，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几乎要将人压垮。
第二天黄昏时分，当最后一丝天光被浓密的树冠吞噬，瘴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时，前方引路的玉尘子道长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到了。”
众人茫然四顾，眼前依旧是遮天蔽日的古树和翻滚的浓雾，哪有寨子的影子？
只见玉尘子深吸一口气，双掌合拢，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手印，口中念诵起古老晦涩的音节。随着他的吟诵，周围无形的雾气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开始缓缓流转、凝聚！渐渐地，浓雾竟然在众人面前形成了一道朦胧的、泛着微光的门户！
门户之后，雾气稍淡。隐约可见一片依山而建的宏大寨落！吊脚竹楼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的蜂巢镶嵌在陡峭的山壁上。金色的夕阳余晖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寨楼顶端的青瓦和檐角悬挂的神秘铜铃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一条条狭窄陡峭的石阶如同天梯，连接着各个层次的楼阁。寨子四周，数人合抱的巨大枫树随处可见，枝干虬结如同龙蛇，枫叶在夕阳下燃烧着浓烈的火焰般的色彩。
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混合着药材清香、篝火气息和淡淡草木芬芳的空气，透过雾门扑面而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是幻阵！”孙青囊惊叹道，“以山川地脉为本，借瘴雾为屏，布下此等规模的迷踪幻阵！白苗巫法，果然名不虚传！”
“何人叩寨？！”一个洪亮而警惕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只见寨门前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白苗战士。他们身着对襟短褂，下身围着色彩斑斓的百褶裙布（男裙），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刺着复杂的图腾纹身。人人手持长矛或镶嵌着巨大兽牙的沉重骨刀，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注视着这群突然出现在寨门外的“闯入者”。
玉尘子道长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贫道青城玉尘子！特来拜会云叟大祭司！还请通禀！”
“玉尘道长？”为首的苗将（名为岩虎）眼神微动，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但目光扫过玉尘子身后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甚至带有明显中毒症状的黎童等人，尤其是被黎童搀扶、脸色苍白如纸、肩头裹着厚厚绷带的完颜雪时，警惕之色更浓。“道长，你身后这些人…是何来历？为何而来？”
“故交来访，寻求巫医救命！”玉尘子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黎童怀中的完颜雪，“此乃贫道故人之女，身中南诏蛇蛊奇毒，命悬一线！唯有云叟大祭司的巫医圣手，或可回天！恳请通融！”
“南诏蛇蛊？”岩虎和他身后的白苗战士脸色齐齐一变！看向完颜雪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与难以掩饰的排斥！“南诏的毒？怎会…”
“岩虎，何事喧哗？”一个苍老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寨门内更高的石阶上传来。只见一位身着雪白麻布长袍、须发皆白、手持一根镶嵌着巨大绿色晶石（巫灵石）的古老法杖的老者，缓缓踱步而下。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与岁月的沧桑。正是白苗大祭司——云叟！
“大祭司！”岩虎连忙躬身行礼，“是玉尘道长带人前来，其中一位女子身中南诏蛇蛊，求您救治！”
云叟的目光越过玉尘子，平静地落在黎童和完颜雪身上。当他的视线触及完颜雪苍白的面容和肩头渗血的绷带时，古井无波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特别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黎童怀中那枚因气息牵引而微微透出温润青光的沧溟古玉时，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讶异。
“蛇蛊奇毒，深入血脉…非寻常之法可解。”云叟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听不出喜怒，“玉尘道友，多年未见，此来所为何求？”
玉尘子深深一揖：“道兄！情非得已，冒昧叨扰！此女身份特殊，关乎重大，身中蛇蛊尸毒，命悬一线！天下间唯有道兄的‘渡厄金针’配合‘白苗圣泉’，或可拔除这附骨之疽！恳请道兄看在昔日薄面，施以援手！”
云叟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黎童和完颜雪，尤其是在完颜雪脸上停留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连风声都为之停顿。黎童能清晰地感受到完颜雪身体的微微颤抖，肩头的剧痛和蛇毒的侵蚀令她几乎昏厥。他握紧了她的手，金色的竖瞳毫不退缩地迎上云叟深邃的目光，无声地传递着恳求与守护的决绝。
“远来是客。”云叟的目光最终落在完颜雪强撑清醒的暗金竖瞳上，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蛇蛊阴毒，耽搁不得。岩虎，引贵客入寒蝉苑暂歇。阿月，速去准备‘清心露’与‘玉髓膏’。”
“是！大祭司！”岩虎虽仍有疑虑，但恭敬听令。 一名面容姣好、身着白苗少女服饰（色彩较战士柔和许多）的少女（阿月）快步上前，脆声应道：“阿月遵命！”
笼罩寨门的雾气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寨内的石阶小道。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
寒蝉苑位于寨子相对僻静的一角，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几间竹楼掩映在几株巨大的红枫树下，环境清幽。阿月手脚麻利地安置好众人，很快送来了散发着清凉草药气息的碧绿药液（清心露）和一种温润如玉、触手生凉的白色药膏（玉髓膏）。孙青囊立刻接手，小心翼翼地用清心露为完颜雪清洗伤口，再敷上玉髓膏。清凉的药力渗透，完颜雪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沉沉睡去。
黎童守在床边，看着孙青囊为完颜雪重新包扎好伤口，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望向窗外，远处寨子中心广场方向，隐约可见巨大的篝火堆已经点燃，火焰腾空，映照着一些忙碌的白苗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香料燃烧和祭品焚烧的混合气息，肃穆而神秘。
夜幕降临，寨中并不平静。陌生的汉人队伍，尤其是身中南诏剧毒的女子，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南诏的毒？还是蛇蛊？！大祭司为何要收留他们？万一引来灾祸怎么办？” “听说那女子身份不一般，会不会是南诏派来的奸细？” “玉尘道长带来的…应该信得过吧？但…那可是蛇蛊啊！” “盘王祭就在眼前，寨子里不能有外人！更不该有带着南诏邪毒的人！” 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各个角落涌动。不少白苗族人看向寒蝉苑的目光充满了警惕、排斥乃至敌意。
云枫寨中心，一座由巨大原木搭建、雕刻着日月星辰和各种奇异图腾的宏伟木楼内——巫祭神殿。 巨大的青铜火盆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松脂和奇异药草的混合香气。神殿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兽骨、色彩斑斓的羽毛和绘制着古老祭祀场景的壁画，气氛庄严肃穆，更带着一丝蛮荒的神秘。
大祭司云叟端坐于主位一张铺着雪白羊皮的宽大座椅上。下方两侧，坐着六位同样身着白袍、但颜色略深、年纪不一的男女。他们是寨中的长老，掌握着祭祀、占卜、医药、狩猎、兵事等权力。
“大祭司！”一位面颊瘦削、眼神锐利如鹰的长老（狩猎长老岩峰）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不满，“盘王祭在即，寨中却收留来历不明的汉人，更有一人身中蛇蛊奇毒！此举是否太过草率？南诏与我白苗虽同属苗裔，但巫蛊之道背道而驰！一旦她体内的蛇毒失控，或引来南诏蛇卫窥探，惊扰盘王祭典，该如何是好？”
“岩峰长老所言极是！”另一位身材矮胖、掌管药草的长老（药长老云芝）眉头紧锁，“蛇蛊尸毒非同小可！老身观其伤口，毒气已深入肌髓！即便动用‘渡厄金针’与圣泉之力，祛毒过程也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毒气爆发，恐祸及全寨！且那女子身边男子，气息沉凝，隐有异力波动，绝非善与之辈！请大祭司三思！”
长老们纷纷附和，忧心忡忡。唯有坐在末位的一位相对年轻、面容温和的长老（负责与外寨联络的云河）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主位上的云叟。
云叟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法杖顶端那颗温润的绿色巫灵石，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殿的穹顶，投向无尽的夜空。火焰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玉尘子道友，乃信人。”云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议论，“他所托之人，必有缘由。那女子…身中蛇蛊而不死，命格奇特。”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长老，说出了一句如同谜语般的话：“古老的枫树，在等待涅盘的凤凰。盘王的祭典，或许需要新的火种。”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神殿深处一座被布幔遮挡的神龛方向。
众长老闻言，皆是一怔，面面相觑。岩峰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涅盘的凤凰?大祭司是指..?”云叟却不再解释，只是缓缓道:“祛毒疗伤之事，交由云芝长老与孙先生共同负责。严密封锁寒蝉苑消息，加强寨中警戒，特别是西南方向!蛇卫..不不会善罢甘休。至于盘王祭典…”他顿了顿，语气凝重，“照常准备!或许...他们的到来本就是祭典的一部分。”
长老们虽仍有困惑，但见大祭司心意已决且话语中隐含深意，便不再多言，纷纷领命而去。神殿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云叟的目光再次投向寒蝉苑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照着难以窥测的思绪
寨中最大的广场中央，巨大的篝火堆熊熊燃烧,火焰舔舐着夜空。十几根高达数丈雕刻着繁复云纹和盘绕巨蛇图腾的古老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环绕着火堆。每一根石柱顶端，都供奉着牛头、羊头等祭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焚烧香料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肃穆的祭祀氛围。
数十名身披白色羽衣、脸上涂抹着神秘油彩图案的白苗祭师，围绕着篝火和石柱踏着一种古老而怪异的步伐，口中吟唱着音调苍凉、音节晦涩的祭歌。鼓声再次响起，沉重、缓慢、富有穿透力，与祭歌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撼人心魄的原始韵律，大批白苗族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身着盛装，神情庄重肃穆，面朝火堆和石柱方向匍匐在地，虔诚祈祷。低沉的诵念声汇聚成一片无形的声浪，在群山间回荡。
黎童站在寒蝉苑竹楼的窗边，隔着一段距离，默默注视着广场上这场宏大而诡异的仪式。古玉贴近皮层传来阵阵清晰而微弱的悸动，仿佛在与那沉重的鼓点、与那些古老石柱产生着某种神秘的共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庞大、原始、甚至带着一丝贪婪气息的意志，正随着祭祀仪式的进行，从地底深处，从群山之中，被唤醒被滋养!
'盘王祭..”黎童低语，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警惕。雪儿的毒，这诡异的祭祀，还有那不知所踪、随时可能出现的南诏蛇卫….这看似平静的云枫寨，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他默默握紧了腰间断刀的刀柄骨甲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欲知后事如何，请况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