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寨门前的死寂被一种更沉重的氛围取代。蚩离粗重的喘息如同受伤的孤狼,高大的身躯倚靠着冰冷的门柱,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猩红油彩,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狼狈的痕迹。他死死盯着黎童手中那枚合二为一的沧浪玉佩,金色的竖瞳里翻涌着二十载积压的怨愤、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撕开缝隙的渴望。
“爹…娘…”黎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攥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温润的玉璧几乎要嵌入掌心。滚烫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在地,在焦黑的泥土上砸出微小的痕迹。二十年的迷雾终于散开,那场雨夜大火中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串联起来——母亲的温婉,父亲的决绝,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与自己有着同样眼睛的婴孩…
玉尘子道长无声喟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完颜雪悄然落在黎童身侧,冰凉的手指轻轻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暗金色的竖瞳带着无声的支持与担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腾不息的墨绿毒瘴。空气中那股源自寂灭渊口的枯朽死意虽因巫源意志的后撤而减弱,但万毒林本身的凶戾瘴毒却并未平息,反而因方才惊天动地的能量冲击,变得愈发狂暴粘稠,如同被激怒的毒海,蠢蠢欲动。
“大…大酋长…”瘫软在地的毒蝰挣扎着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蚩离,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与不甘。他强撑着嘶声道:“巫神陵异动…万毒林…毒瘴本源…已被引动…若不…镇压…祖地…危矣…”他声音断续,带着垂死的威胁。
蚩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倏然抬头,那双酷似黎童的竖瞳中,茫然与脆弱瞬间被一股更深的暴戾与守护的决绝取代!他猛地看向寂灭渊口的方向,又扫过周围翻滚咆哮、颜色正从墨绿向一种更恐怖的暗紫转化的毒瘴!祖地!这是他二十年来用血与毒、用无数条性命守护的唯一归属!不容有失!
“闭嘴!废物!”蚩离低吼一声,一脚将碍事的毒蝰踢开,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黎童和完颜雪身上,声音干涩而急促:“听着!万毒林的毒瘴本源与寂灭渊相连!方才的冲击引动了巫源残念,毒瘴正在失控异变!一旦彻底爆发,整个黑苗祖地将化为死域!你们…帮我!镇压毒瘴!否则…谁都活不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命令式强硬,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容错辩的急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对“同类”力量的依赖。
黎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他擦去脸上的泪痕,金色的竖瞳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血脉相连的悸动是如此清晰,祖地的危机更是迫在眉睫。他看向蚩离,没有任何犹豫:“怎么帮?”
蚩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语速极快:“我的寂灭巫纹可引动并短暂控制毒瘴流向!但异变的毒瘴蕴含巫源死气,仅靠我一人无法完全压制!你的骨甲蕴含同源巫力,可分担侵蚀!那女人的凤凰真火是秽物克星!焚毁被引离本源的毒瘴核心!我们三人合力!快!没时间了!”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寂灭渊口深处再次传来沉闷的咆哮!比之前更加清晰,充满了被惊扰的狂怒!同时,整片万毒林如同活了过来!所有参天古木疯狂摇曳,无数毒虫发出凄厉的尖啸!弥漫的毒瘴如同沸腾的油锅,颜色彻底转为令人心悸的暗紫!粘稠得如同实质的瘴毒之海掀起滔天巨浪,以白骨寨门为中心,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而来!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致幻气息陡然浓烈百倍,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灵魂冻结感!残余的黑苗战士惊恐尖叫,皮肤迅速发黑溃烂!
“动手!”蚩离暴吼一声,再无半分迟疑!他猛地站直身躯,双拳紧握,胸口那沉寂下去的寂灭巫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金色光芒!光芒不再掺杂血色怨气,反而透出一股古老而纯粹的守护意志!他双臂猛地张开,如同拥抱整片毒瘴之海!
“万毒听令——寂灭归流!”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的庞大意志以蚩离为中心轰然扩散!那汹涌挤压而来的暗紫毒瘴狂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冲击之势猛地一滞!粘稠如浆的瘴毒在蚩离的巫纹指引下,开始剧烈翻滚、扭曲,如同被强行驯服的怒龙,试图改变流向,朝着蚩离头顶汇聚!但这股力量太过狂暴,蚩离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暗紫毒瘴中蕴含的巫源死气如同亿万根冰针,疯狂刺向他全身,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我来!”黎童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蚩离身侧!覆盖全身的暗金骨甲再次爆发出熔岩般的光芒!骨甲表面,那在寂灭渊口淬炼后留下的、如同宇宙星空般深邃的幽邃纹路,此刻竟与蚩离胸口的寂灭巫纹产生强烈的共鸣!一股同样古老、却更加内敛沉稳的寂灭守护之力,从黎童骨甲深处升腾而起!
“寂灭——守护!”
黎童低喝,覆盖着骨甲的右掌猛地按在蚩离宽阔的后心!没有排斥,只有同源血脉的共鸣与分担!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力量涌入蚩离体内!蚩离浑身剧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那侵入他体内的、冰冷蚀骨的巫源死气,竟被黎童涌入的力量中和、分担了大半!压力骤减!他头顶汇聚的暗紫毒瘴旋涡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庞大!旋涡中心,一个由纯粹死寂与剧毒能量凝聚而成的、不断扭曲蠕动的暗紫色核心(毒瘴元核)正在缓缓成型!
“就是现在!烧了它!”蚩离嘶声怒吼,指向那旋涡核心!
早已蓄势待发的完颜雪凤目含煞,眉心血凤印记光华大放!她双手结印,周身金红火焰冲天而起!
“凤翼天翔——净世焚天!”
唳——!!! 一声穿金裂石的凤鸣响彻云霄!一只翼展数丈、纯粹由焚世金焰凝聚而成的火焰凤凰,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神威,从完颜雪身前振翅而出!凤凰所过之处,粘稠的暗紫瘴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滋滋”声,瞬间被蒸发净化出大片空白通道!火焰凤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向那在毒瘴旋涡中心不断蠕动的暗紫色毒瘴元核!
轰——!!!!
无法形容的碰撞! 至阳至圣的凤凰真火与至阴至秽的毒瘴元核悍然对撞!
嗤——!!!滋啦——!!!!
如同九天神火倾泻入万载玄冰深渊!又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剧毒脓疮之上!刺耳到灵魂深处的湮灭之声炸裂开来!狂暴的能量风暴瞬间以碰撞点为中心,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炸开!
暗紫色的毒瘴元核在凤凰真火的焚烧下剧烈扭曲、收缩!发出尖锐到极点的、仿佛无数怨魂被彻底净化的哀嚎!大片大片的污秽能量被焚成虚无!然而,元核深处蕴含的那一丝巫源死气却异常顽固,如同附骨之蛆,疯狂抵抗着净化之力,甚至试图反扑,侵蚀凤凰真火!
火焰凤凰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完颜雪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毒瘴元核的反扑之力远超预期!
“不够!力量不够!”蚩离目眦欲裂!他能感觉到毒瘴元核在凤凰真火焚烧下被削弱,但核心那点巫源死气如同不灭的种子,死死支撑!一旦凤凰真火耗尽,元核将瞬间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给我——力量——!!!”黎童眼中金芒爆射!骨甲深处的幽邃纹路疯狂闪烁!他猛地撤回按在蚩离背心的手掌,双掌合十于胸前!沧澜真阳、骨甲异力、涅盘神火、菩提生机、寂灭守护…体内所有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燃烧、融合!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包容万物又能终结一切的混沌之力在他掌心凝聚!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瞬移,出现在那僵持的凤凰与毒核之间!燃烧着混沌之光的双掌,如同推动日月轮转,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意志,猛地向前推出!
“寂灭——归墟!!!”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湮灭之音!
黎童双掌推出的混沌之光,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归墟”领域,瞬间笼罩了僵持的凤凰与毒核!
在这“归墟”领域内,时间与空间的规则仿佛被短暂扭曲!凤凰真火的净化之力与毒瘴元核的污秽死气,如同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熔炉!在黎童那包容与终结并存的混沌意志引导下,两种极端对立的力量竟被强行调和、分解、转化!
嗤——! 那顽固抵抗的巫源死气,在归墟领域的分解下,如同冰雪消融!失去了核心支撑的毒瘴元核,瞬间土崩瓦解!化作最精纯、最本源的天地能量!而消耗巨大的凤凰真火,则如同得到了滋养,黯淡的火焰猛地重新炽亮!甚至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神圣!
火焰凤凰发出一声欢快的清鸣,双翼一振,将那些被分解转化的精纯能量尽数吸收!金红色的火焰瞬间暴涨,体型膨胀了一圈!它猛地张口,一股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净化金焰喷吐而出,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席卷了失去核心的毒瘴旋涡!
轰——!!! 失去了元核的毒瘴旋涡如同无根之萍,在净化金焰的冲刷下,发出最后的哀鸣,彻底溃散、蒸发!弥漫整片空地的暗紫毒瘴如同退潮般迅速变得稀薄、淡化!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蚀与致幻气息飞速消退!
阳光,时隔多日,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稀薄的毒瘴,斑驳地洒落在焦黑狼藉的空地上。
噗通!噗通! 黎童和蚩离几乎同时脱力,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喘息。黎童身上的骨甲光芒黯淡,布满细密的裂痕,嘴角鲜血不断溢出。蚩离胸口起伏如风箱,寂灭巫纹的光芒也微弱下去。完颜雪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操控着火焰凤凰将最后一丝逸散的毒瘴彻底净化。
玉尘子道长飞身上前,青色真气分别渡入两人体内,助其稳住紊乱的气息。残余的黑苗战士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向黎童、完颜雪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看向蚩离的眼神则变得无比复杂。
蚩离喘息稍定,猛地抬头,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黎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你刚才那股力量…” 那股包容混沌又终结一切的力量,让他感到源自血脉的悸动与…一丝莫名的恐惧。
黎童抹去嘴角的血迹,缓缓站起身,虽显疲惫,但气息沉稳了许多。他看着蚩离,声音低沉而清晰:“寂灭,并非终结,而是归于本源,孕育新生。这是我…在守护与毁灭之间,找到的路。”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上面静静躺着那枚合二为一的沧浪玉佩,“这玉佩,是爹留给我们的。他从未忘记我们任何一个。”
蚩离看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看着玉佩上流转的沧浪云纹,再看着黎童那双与自己酷似、却沉淀着守护与坚定的金色竖瞳。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暴戾与怨毒终于被一种深沉的痛楚与释然取代。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有些颤抖地,也按在了那枚玉佩之上。
粗糙宽厚的手掌与黎童染血的手掌,隔着一枚温润的古玉,紧紧相叠。
“报——!!!” 一声凄厉的嘶喊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一名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黑苗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空地,扑倒在蚩离面前,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 “大…大酋长!巫神陵…彻底开了!血光…冲天!无数…无数被秽气侵蚀的怪物…如同潮水…正…正朝着我们万毒林…还有云枫寨方向…涌来!南…南诏皇室…盘蛇令现…他们…他们打开了…血祭之门!!!”
轰——!!! 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巫神陵彻底开启!血祭之门洞开!真正的万蛊噬天之劫,降临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