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如潮水般退去,裴砚的意识被一声苍老的叹息拉回现实。
“三位贵客,请随老朽来吧。”
引路的老管家佝偻着背,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一股仿佛凝滞了百年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明媚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割裂。
踏入沈府,裴砚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世家大族的豪奢与底蕴。可这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并非实体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偌大的府邸,听不见鸟语,闻不到花香,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死寂。
一种深入骨髓的,化不开的萧索与死寂。
顾清晏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药箱的提手,医者的本能让她对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病气”极为敏感。而苏九璃则更直接,她抱着剑的手臂上,肌理微微绷紧,那双清冷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提防着什么无形的敌人。
老管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引领着三人穿过几重庭院。一路上,偶尔能见到几个下人,皆是面色灰败,眼神空洞,行动间宛如提线木偶,整个沈府都像是一座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巨大坟墓。
最终,他们在一处极为偏僻,环境却异常清雅的小楼前停下。
小楼匾额上书三个娟秀小字——听雨轩。
名字雅致,可楼外的景象却让人心头发寒。几名侍女正端着水盆、药碗进出,她们的脸色比府里其他下人还要惨白,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苔藓,脚步虚浮,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仿佛楼内有什么极度恐怖的存在。
“小姐……就在里面。”老管家指了指楼上,声音艰涩,“裴先生,一切,就拜托您了。”
裴砚点了点头,率先踏上木质的楼梯。
“吱呀——”
老旧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人脆弱的心弦上。
越是靠近二楼的内室,一股浓郁的药味便越是刺鼻。但这药味之中,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腐朽味道。
当老管家推开内室房门的那一刻,纵然裴砚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内室陈设雅致,却光线昏暗。一张宽大的沉香木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女。
那张脸,当真是清丽绝伦,仿佛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可此刻,这张脸上却无半分血色,惨白得如同一张薄纸。她的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浓重忧愁,更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死气盘踞其上。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缕缕比发丝更细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如附骨之蛆,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体周围。它们时而舒展,时而收缩,仿佛在呼吸,在汲取着少女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那便是言灵诅咒的具象化吗?
床上躺着的,正是沈家独女,沈砚秋。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沈砚秋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原本应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宛如一潭死水。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裴砚身上时,那潭死水之中,竟奇迹般地亮起了一丝微弱至极的光。
是希望之光。
“裴……裴先生……”
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引了她全身的痛苦,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
旁边的侍女慌忙上前为她抚背,她却咳得愈发厉害,最终咳出一口痰,那白色的丝帕上,赫然印着一抹刺眼的血红。
她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最后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裴砚,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小女子……沈砚秋……听闻先生有……言出法随之能……能化腐朽为神奇……求先生……救我……”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裴砚清晰地感觉到,缠绕在她周身的那些黑色细丝猛地一颤,随之剧烈地波动起来!
空气仿佛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恶毒与怨憎的波动,以沈砚秋为中心扩散开来。
裴砚的脑海中,那刚刚解锁的“言灵解析”模块瞬间给出了反馈。
这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诅咒音节”!
它们无声无息,却能直接干扰人的心神,甚至……侵蚀人的气运!
裴砚心头一凛,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正试图钻入自己的脑海,污染自己的精神,甚至想让他凭空沾染上厄运。好在【清心玉佩】散发着丝丝凉意,将这股无形的侵蚀抵挡在外。
而旁边的顾清晏和苏九璃,显然也感受到了不适。顾清晏的脸色白了几分,苏九璃更是冷哼一声,周身剑意一荡,将那股不祥的气息驱散。
沈砚秋似乎也知道自己说话带来的影响,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绝望,她停顿了片刻,才用更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我的血脉……被诅咒了……任何祝福之语,都会……十倍反噬己身……而恶毒之言,虽不反噬……却会加速……加速我的死亡……”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无法祝福他人,也无法诅咒世界,连正常的言语都成了一种加速自杀的酷刑。
“我听说了先生的事迹……《聊斋夜话》可驱邪祟,《三国策》能破军阵……先生的‘言’,是纯粹的,是光明的,是可控的……或许……只有您的力量,才能克制我身上这……这失控的怪物……”
不等裴砚回答,医痴顾清晏已经一步上前,素手搭在了沈砚秋皓白的手腕上。
只一瞬间,顾清晏的黛眉便紧紧蹙成了一个川字。
“这……怎么会这样!”她失声低呼,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的经脉……她的五脏六腑,甚至她的神魂……全都被一种……一种诡异霸道的‘言煞之力’所侵蚀!生机紊乱如麻,这根本不是病,这是在用生命为燃料,时时刻刻都在走向毁灭!”
苏九璃则一直盯着那些黑色的细丝,她那双仿佛能看透虚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与困惑。
“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这诅咒之中,似乎……包裹着一丝极为古老、近乎神圣的言灵本源……只是,这股本源被强行扭曲了,污染了。”
听到两位同伴的话,沈砚秋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那最后一丝希望也仿佛要被彻底掐灭。
她用尽全身力气,从枕边摸出了一枚玉简,递向裴砚。
那是一枚通体温润的古玉,上面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这是……我沈家最后的传承之物……”沈砚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若先生能解我诅咒……沈家愿奉上所有财富……此玉简……亦双手奉上……”
她望着裴砚,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求生渴望。
那眼神,像一根针,深深刺入了裴砚的心中。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这不仅仅是源于一个男人对美丽少女的怜悯,更是同为“言”之力量的执掌者,看到另一股同源力量被扭曲至此的本能触动。
然而,就在裴砚准备开口应下之时。
沈砚秋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犹豫,或者说,是读出了此事的艰难。她眼中那最后一丝求生的火焰,在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后,竟倏然转变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猛地抓住了裴砚的手。
她的手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却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
“裴先生……”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刚烈。
“若无法解除……便请……用您的力量,将我与这诅咒一同‘说杀’!”
“我宁愿魂飞魄散,也绝不愿再受此折磨,更不愿……让这该死的诅咒,再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