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傀宗内,自打那位行走的灵石矿——陈百万陈大员外驾临之后,整个宗门的气氛陡然一变。先前那死气沉沉、愁云惨淡的破落户景象,眨眼间就被一股子“不差钱”的豪横气派给冲得七零八落。
海量的珍稀材料,用巨大的沉香木箱装着,一车车往里运,堆得广场都快没地方下脚;成瓶成罐的灵丹妙药,药香浓郁得都快凝成实质,守拙道人一边捂着心口念叨“太奢侈太败家”,一边眼睛放光地指挥弟子小心搬运;还有各式各样见都没见过、闪着奇光异彩的古怪器械、阵盘、符纸,更是晃得人眼花缭乱。
那“地火引灵封魔大阵”,名头听着就吓死人,可在金山银海……不,是灵山材海的猛烈攻势下,其推演和前期准备工作,竟硬是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飞快推进。
整个宗门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兼作坊:炼器坊里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昼夜不息;阵法研讨处,天阵子、璇玑婆婆和符夫子三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时不时还因为意见不合差点撸袖子动手,旁边负责记录的弟子吓得瑟瑟发抖;试验场上,更是轰隆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看到失败的阵光或者失控的小型法术乱飞,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忙碌,混乱,却又透着一股异样的勃勃生机。守拙道人看着账房递上来那飞速消耗的物资清单,只觉得心窝子一阵阵抽痛,可再看看那逐渐成形的阵基和忙碌的众人,又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自我安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灵石镇不住魔头……呸!是陈百万的灵石,不心疼不心疼……”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几乎要冲昏头脑的繁忙景象之下,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清醒。那就是这一切资源的提供者——陈百万。
这位久经商海、在无数明枪暗箭和笑里藏刀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凡人巨富,那嗅觉敏锐得堪比最狡猾的老狐狸。他胖乎乎、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脸上,这几日渐渐没了笑意,那双小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精明的光芒,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注意到,周边那些宗门,什么黑木崖、流云涧、听雨阁之类的,明面上依旧客气得不得了,慰问的礼物一车接一车地送,带队的使者说话比唱的还好听,满口“同气连枝”、“唇亡齿寒”、“守望相助”,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家绝无二心。
但陈百万是什么人?他可是能从对手一个眼神、一句客套话里品出三斤砒霜的主儿。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使者看似关切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审视。他们打着关心宗门受损情况的旗号,眼睛却像钩子一样,恨不得把灵傀宗每一寸土地都刮开看看;他们一遍遍“忧心忡忡”地询问阿阮师叔祖的伤势,言语间却总是在拐弯抹角地试探,试探这位一袖子能抽飞元婴的煞星到底还能不能动手,试探灵傀宗如今的外强中干到了何种地步。
甚至,他早年布下的、一些负责在外行商打探消息的忠心老伙计,也通过隐秘渠道传回消息:栖凤山那边,以赤阳宗为首的几个地头蛇宗门,最近往来走动得异常频繁,几家宗主长老关起门来密谈了好几次,具体内容虽不得而知,但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这一日,陈百万独自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上,眯着小眼睛,远眺着云雾缭绕、轮廓隐约的栖凤山脉,又回头望了望被药尘子亲自布下重重静养阵法、严防死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流云亭方向,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眉头锁得死紧。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风风火火地冲下山坡,直奔那吵得最凶的阵法研讨处。只见陈峰正和天阵子为了一个地火引导符文的刻画角度争得脸红脖子粗,符夫子在旁边急得直跳脚,璇玑婆婆则闭目掐算,眉头紧锁。
陈百万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挤进去,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拖。
“哎?爹?您这是干嘛?正说到关键处呢!”陈峰被打断,有些不满地叫道。
陈百万却不答话,一直把他拉到一处僻静角落,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玉如意模样的法器,轻轻一挥,一道淡白色的光罩将两人笼罩起来。
“爹,您这隔音结界也太小心了吧?宗门里还能有外人不成?”陈峰看着父亲这做贼似的模样,哭笑不得。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懂个屁!”陈百万压低声音,脸上没了往日的豪爽笑容,只剩下凝重,“儿啊,情况有点不对头!大事不妙!”
陈峰见他爹如此严肃,也收敛了笑容,擦了把额头上刚才争吵激出的汗,疑惑地问:“怎么了爹?是……是咱们带来的资源不够用了?还是周转不开了?”
“资源?哼!”陈百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胖手一挥,“那点东西算个屁!九牛一毛!你爹我穷得就剩下灵石和材料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是人心!是外面那帮龟孙子要起坏心眼了!我瞧着,周边那些宗门,尤其是栖凤山那帮地头蛇,可能已经嗅到味儿,猜到阿阮姑娘情况不对了!”
陈峰心中猛地一凛,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他们……他们怎么敢?师姐上次出手的威势……”
“威势?威势顶个鸟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灵石花?”陈百万急得差点跳起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峰脸上,“阿阮姑娘上次一袖子抽飞赤阳宗长老,是,吓人是真吓人,可也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咱家有这么一尊惹不起的大佛!现在呢?家里地动山摇,魔气呼呼往外冒,瞎子都知道出大事了!可她老人家倒好,一直不露面,连个声儿都没有!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鼻子比狗都灵,能不琢磨?他们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里面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胖脸都涨红了:“万一!万一被他们确定阿阮姑娘真的伤重不能动手,甚至……呸呸呸!你以为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笑眯眯地给你送礼,说好话?做梦!到时候,第一个扑上来咬咱肉的,就是他们!保准一个个道貌岸然,打着‘替天行道’、‘防止魔气扩散危害苍生’的旗号,干的就是抢地盘、夺宝贝、挖矿坑的勾当!修仙界这点破事儿,你还没看透吗?从来都是谁拳头大谁有理!现在咱们的拳头可能软了,他们能不眼红咱们抱着的金砖?!”
陈峰听完这番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如纸,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深知父亲绝非危言耸听,这些分析句句戳在要害上。师姐就是灵傀宗最大的护身符,是能吓退一切豺狼虎豹的定海神针。这根针要是倒了,或者只是被认为倒了,那灵傀宗就是一块摆在饿狼嘴边的肥肉,怀璧其罪!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陈峰感到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声音都有些发干。
陈百万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破釜沉舟的光芒:“怎么办?坐以待毙是蠢蛋!等着别人打上门来拆家吗?咱们得主动出击,去外面插个眼,占个坑!把主动权抓回自己手里!而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猛地抬起胖手,指向栖凤山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修仙界的老规矩,传承了不知多少年了!修士只要结了金丹,那就是鲤鱼跳了龙门,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算真正踏入高阶修士的门槛,有资格在外面无主的地界,或者跟当地主人协商好,开个自己的洞府或山门别院,那块地就算你的了,拥有永久的管辖权!名正言顺!”
“儿啊!”他重重拍在陈峰肩上,眼中满是期盼和决断,“你如今是筑基中期巅峰,又是炼气十一层的渡劫筑基!古往今来都没几个的雄厚根基!底子打得比城墙拐弯还厚实!要是能趁这机会,一鼓作气,哐当一下结成金丹!那你就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去栖凤山地界,找个灵脉节点好的山头,开个你自己的‘别府’!”
陈峰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瞳孔里仿佛有光芒炸开!
“爹!我懂了!妙啊!太妙了!”他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又被陈百万赶紧捂住嘴,“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十足的理由光明正大进入栖凤山!不仅能就近研究地火灵脉,甚至可以把布置那封魔大阵的核心部分、最危险的试验,都放到那边去!免得波及宗门!”
他越说越兴奋,思路彻底打开:“更重要的是,我以新晋金丹修士的身份坐镇别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震慑!既能向外彰显灵傀宗实力未衰,后继有人,又能实际掌控一块前沿地盘,监视赤阳宗那帮家伙的动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们怀疑师姐的状态,只要我成功结丹,他们想动灵傀宗,就得先掂量掂量动一位金丹修士、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师门力量的代价!”
“对喽!我儿一点就透!就是这么个理儿!”陈百万欣慰得脸上的肥肉都舒展开来,使劲拍着儿子的后背,拍得陈峰龇牙咧嘴,“这才是长远买卖!稳赚不赔!而且,爹给你琢磨了,你结丹的地方,别挑什么风水宝地静室了,就在这矿坑边上最好!”
他指着那虽然被金光网住却依旧散发着隐隐魔威的坑口:“就借着这里的压力!还有阿阮姑娘留下的那股子吓死人的禁制气息!破而后立,危中求机!说不定能逼出个更厉害、更结实的金丹!一旦成功,家里外头都安稳,咱们才能真正放开手脚,解决底下那大家伙!”
父子俩对视一眼,火花四溅,都看到了对方眼里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儿和燃烧的斗志。
这计划,胆大包天!简直就是悬崖边上走钢丝,火海里捞金子!赌的就是陈峰能顺利结丹,赌他能在那狼窝一样的栖凤山站稳脚跟!
但眼下这情况,除了赌这一把,豁出命去搏这一线生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了!
陈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勇气和决绝都吸入肺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丹田内那远超常人的十一层灵力气旋开始加速旋转,那蛰伏的金雷本源之力也蠢蠢欲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重重点头,声音坚定无比:“好!爹!我听您的!我这就去准备,闭关!冲击金丹境!不成功,便成仁!”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灵雀,嗖嗖地飞遍了全宗上下。
灵傀宗亲传弟子陈峰,要闭关了!不是普通的闭关,是要冲击金丹大道!而且地点就选在那吓死人的矿坑边上!
好家伙,这消息可比任何阵法试验的动静都大,瞬间让宗门内外再次炸开了锅!
几位客卿长老的反应各不相同。天阵子抚着胡须,眼中满是惊讶和期待:“这小子……胆子够肥,想法也够绝!若真成了,那金丹品阶恐怕不得了!”符夫子则是兴奋地搓着手:“在魔气压逼下结丹?闻所未闻!说不定能结出带辟邪属性的异种金丹?妙啊妙啊!”药尘子先是担忧,随即又释然:“有压力也好,更能激发潜能,老夫得多备几炉护持心脉的丹药。”凌绝剑抱剑而立,淡淡评价:“剑修之心,便当一往无前。此地结丹,大善。”百花夫人则是吩咐弟子多送些安神静气的灵植过去。
周边那些窥探的势力也纷纷将目光投来,一个个心思活络开了。赤阳宗内,宗主烈阳子听着探子回报,冷笑连连:“哼,临阵磨枪?还想结丹?在那魔气边上结丹,也不怕走火入魔,直接被魔气侵染成魔傀!也好,省得本座日后动手!”其他宗门则多是持观望态度,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百艺宗师”究竟能结出怎样的金丹,同时也暗中揣测灵傀宗在此刻让少宗主行此险招的深意,是否那阿阮真的出了大问题?
守拙道人更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边心疼着闭关需要调集的、堪称海量的灵气资源和护法物资(虽然陈百万拍着胸脯全包了,可看着那些好东西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他还是肉痛得直抽抽),一边又眼巴巴地盼着徒弟能一举成功,给风雨飘摇的宗门挣来一丝新的生机和底气。他几乎是住在了库房和闭关洞府之间,一会儿去库房捂着心口清点物资,一会儿又跑到洞府外探头探脑,唉声叹气,念念有词,活像个担心儿子赶考的老父亲。
流云亭内,药香依旧浓郁。昏迷中的阿阮,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但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那覆在眼睑上的长睫,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冰凉的指尖也微微蜷缩了一丝,仿佛在无意识中,握住了某种信念,无声地传递着鼓励。
在无数道或期待、或审视、或嫉妒、或恶意的目光注视下,陈峰神色肃然,目光坚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宗门,看了一眼流云亭方向,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步入了那处紧挨着魔气隐隐、压力骇人如同巨兽匍匐的矿坑封印之地、临时开辟出的闭关洞府。
厚重的石门缓缓落下,隔绝了内外。
洞府之外,魔威如狱,沉重如山,金色的光网在不稳定的闪烁,压抑的咆哮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洞府之内,少年盘膝而坐,屏息凝神,气沉丹田,抱元守一,体内澎湃的灵力和那丝桀骜的金雷之力开始缓缓流转,酝酿着一场惊人的蜕变。
一场关乎自身无上道途与整个宗门生死存亡的惊人突破,即将在这内忧外患的重压之下,悍然开始!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