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宗门山门外,却已经集结起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人数不多,约莫二十来人,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质——说得好听点叫\"精简干练\",说得直白点,就是浑身上下都写着\"穷\"字,却又硬撑着摆出一副\"我们很坚挺\"的架势。
晨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更添几分萧瑟。符夫子站在队伍前头,那张总是皱巴巴的老脸此刻更是拧成了苦瓜状。他手里捧着一叠明黄色的符箓,正在给即将出发的队员们分发,一边发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那声音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省着点用!都给我省着点用啊!\"他抖着手将一张闪烁着微光的符箓塞到一个弟子手中,\"这张可是'金刚符',关键时刻能抵挡筑基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价值三十灵石!三十灵石啊!够咱们食堂改善一个月的伙食了!\"
那弟子手一哆嗦,差点没接住,连忙双手捧住,像是捧着自家祖传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贴在内衫最隐蔽的口袋里,还下意识地拍了拍,确认放稳妥了。
符夫子又抽出一张符箓,递给下一个人:\"这张'神行符',贴上能提速半个时辰,价值二十灵石!二十!记住,非逃命...呃,非紧急情况不准用!用了就得写报告说明情况,经过我审批才能报销!弄丢了、浪费了,统统从你们月例里扣!扣双倍!\"
队员们听得心惊肉跳,接过符箓时个个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接过来后更是小心翼翼,有的甚至不敢直接用手拿,而是用特制的布袋包裹好,再郑重地收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弄坏了。那场面,不像是分发保命的符箓,倒像是在传递什么易碎的珍贵古董。
另一边,凌绝剑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般站立着。他目光如电,冷冽地扫视着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弟子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他身后站着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弟子,个个神情肃穆,站得笔直,倒是颇有几分精锐之气。
药尘子将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储物袋郑重地递给陈峰,面色凝重得像是要赴死似的:\"亲传弟子,这个你收好。\"他拍了拍储物袋,里面传出瓶瓶罐碰撞的清脆声响,\"里面是老夫连夜赶制的各种常用丹药,外敷内服的都有,种类和份量都标清楚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在交代什么天大的秘密:\"记住啊,轻伤、小磕小碰,用白色瓶子里的'止血散'和'回气丸'就行;重伤、断骨伤筋,再用青色瓶子里的'续骨膏'和'培元丹';至于这红色瓶子里的'九转还魂丹'...\"药尘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脸上肉痛的表情更加明显,\"那可是能吊命的宝贝!成本极高!炼制极其不易!材料费都快赶上符夫子那一沓符箓了!不到快死了、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绝对不能用!记住了吗?\"
陈峰郑重点头,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感觉手里捧着的不是救命的丹药,而是无数亮闪闪的、令人心痛的灵石。他甚至能想象出药尘子一边炼丹一边拨算盘的心疼模样。
陈百万和守拙道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在进行最后的叮嘱。陈百万今日换上了一身略显庄重的锦袍,但眉宇间的忧色却难以掩饰。他拉着陈峰的手,苦口婆心:\"峰儿啊,此去栖凤山,山高路远,人心叵测,一切务必以安全为重!凡事多思量,莫要强出头,事不可为,立刻撤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呃,人是根本!人是根本!\"他差点又说漏嘴,把\"没柴烧\"说成\"没灵石赚\",赶紧咳嗽一声,强行扭转话头。
守拙道人则站在一旁,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眼圈乌黑,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他时不时下意识地揉一下自己的右臂手腕,那里似乎还有些不适。他张了张嘴,看着陈峰,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比如注意安全、别惹是生非、省着点花钱、看到值钱的矿脉记得做标记、遇到赤阳宗的人能躲就躲...但话到嘴边,看着陈峰那同样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重重拍了拍陈峰的肩膀:
\"去吧去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听说栖凤山那边特产火炎晶和地火莲,要是方便的话...记得带点'土特产'回来。\" 所谓\"土特产\",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指的自然不是普通山货,而是值钱的灵石矿或者珍稀灵材。守拙这话说得委婉,但那抠搜又期盼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陈峰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正准备挥手下令出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对众人道:\"诸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转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快步朝着流云亭的方向走去。
晨光中的流云亭,被一层柔和的阵法光华笼罩着,显得格外安静而祥和,与山门外那带着悲壮色彩的紧张氛围恍若两个世界。亭内,阿阮依旧在软榻上沉睡着,呼吸均匀,面容恬静,对即将远行的师弟和宗门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
陈峰轻轻穿过阵法光幕,走到阿阮榻边,停下脚步。昨日的惊心动魄他浑然不知,在他眼中,师姐只是睡得比平时更沉一些,或许是修炼到了关键处吧。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阿阮宁静的睡颜上。脸上那副在人前强撑的镇定和轻松渐渐褪去,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奈,还有几分即将远行的不舍。
\"师姐,\"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是即将出门远行、面对艰难险阻的孩子,在向最依赖的家人诉苦抱怨,\"我走了啊,去那个据说鸟不拉屎、还特别燥热的栖凤山了。说是去给宗门找条新财路...说白了,就是去给你...呃,给咱们流云宗挖灵石还债去了。\"
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唉,你是不知道,咱们宗门现在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师父他老人家天天抱着账本长吁短叹,眼睛都快看成算盘了。我爹更是夸张,他那玉算盘都快被他拨出包浆了,一天到晚就在那算亏了多少、还能撑多久。我这次结丹...唉,别提了,没结成就算了,还倒贴进去一大堆好东西,真是亏到姥姥家了,血本无归啊!\"
他从自己那个看起来也并不富裕的储物袋里摸索了半天,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最终,他掏出了一枚圆润光滑、鸡蛋大小、散发着淡淡暖意的乳白色石子,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放在了阿阮的枕边,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喏,\"他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上次去后山悬崖边采药时捡到的'暖阳玉',品相一般,不值几个钱,算是最低等的灵玉吧...但胜在圆润光滑,握在手里温温的,手感还挺好。听说冬天握着能暖手...呃,不过夏天好像没啥用,还嫌热呢。\"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觉得自己这礼物有点拿不出手,\"听说那栖凤山火灵力充沛,估计更用不上这玩意儿了。你先拿着玩,就当是个念想。等我回来,要是运气好真找到矿了,发了财,一定给你换好的!换那种又大又亮、灵力充沛的上等灵玉!\"
那暖阳玉确实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上面只有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在修仙界几乎等同于路边的石头。但这却是陈峰此刻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勉强算是个\"礼物\"的东西。这份心意,在这穷困潦倒的时刻,显得格外真挚。
看着阿阮毫无反应的恬静脸庞,陈峰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稍微认真和低沉了些:\"师姐,你快点醒过来吧。我总觉得...宗门里好像没以前那么太平了。师父昨天状态很不对劲,眼圈乌黑,还老是揉胳膊揉手腕,估计是算账算得手抽筋了,也可能是压力太大没睡好...他们虽然都不跟我说具体难处,但我感觉得到,肯定不止是缺灵石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像是要把心中的担忧都倾吐出来,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声音坚定了几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也是筑基巅峰了!虽然没结成金丹,但感觉比之前厉害了不少!这次去栖凤山,我肯定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搞到灵石,把窟窿堵上!等你们醒了,咱们宗门肯定还是那个响当当的大宗门!没人敢小瞧咱们!\"
说完这番像是誓言又像是安慰的话,他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的告别仪式,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也坚定了不少。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阮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份宁静记在心里,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流云亭。
就在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阵法光幕外的刹那,谁也没有注意到,枕边那枚毫不起眼、被陈峰认为\"不值几个钱\"的暖阳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和的暖流悄然融入了守护阿阮的阵法光华之中。那阵法光华似乎因此而瞬间明亮了那么一丝丝,流转得也更加顺畅了些。而阿阮那一直安静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快得仿佛是光影交错产生的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陈峰自然没有看到这细微的变化。他大步走回队伍前,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债多不愁、蝨多不痒\"的豁达(或者说破罐破摔)表情,手臂用力一挥,声音刻意显得昂扬:
\"出发!目标栖凤山!咱们去挖矿...呃,去为宗门的未来开拓前进!\"
\"是!\"众人齐声应道,只是这应和声里,多少夹杂着些紧张和底气不足,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得省钱\"的悲壮和无奈。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阿木\"叽\"了一声,灵活地蹦跶着跳上陈峰的肩膀,一双木纹大眼睛好奇地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似乎在认真地评估那边的石头好不好啃,能不能既当干粮又吓唬人。
守拙道人站在原地,望着陈峰带着队伍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蜿蜒崎岖的山路尽头,又下意识地揉了揉依旧有些隐痛的手腕,低声嘟囔道,语气复杂难明:\"这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临走去看看师姐...唉,师姐小祖宗啊,你可要保佑他真能走狗屎运,挖到矿啊...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真得集体去山下摆摊讨饭了...\"
队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岚之中。流云亭畔,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剩下微风吹过亭角的轻响,阵法光华柔和流淌,以及阿阮均匀的呼吸声。唯一不同的,是枕边那枚普通却带着某人心意的暖阳玉,正散发着微不足道却持续不断的淡淡暖意。
(第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