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之内,硝烟弥漫,昔日清修之地已化作惨烈战场。尸骸横陈,断壁残垣处处可见,鲜血将青石板染成暗红。灵傀宗残存的弟子们仍在与未能及时逃遁的入侵者进行着绝望而惨烈的厮杀,每一声兵刃交击、每一声痛苦哀嚎都像尖针般刺痛着守拙道人的心。
他目光所及,尽是创伤。药尘子倒在破碎的丹炉旁,胸前一片焦黑,气息微弱;符夫子仰面倒地,胸口塌陷,生死不知;天阵子昏迷不醒,脸色如金纸;欧冶子浑身焦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百花夫人倚着一截断墙,罗裳被鲜血浸透,眼神涣散;璇玑婆婆倒在碎裂的星盘旁,嘴角溢血,气息奄奄。这些相伴多年的老友,此刻皆因守护宗门而落得如此下场,令他心如刀绞。
凌绝剑依旧如同不屈的礁石,屹立在秘境入口那棵诡异的魔木法相之下。他方才一剑逼退那最强的幽影,自身消耗亦是不小,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周围那些虽被震慑却仍未完全死心、逡巡不前的敌人。
而那棵由阿木异变而生的魔木法相,在爆发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清空守拙身边的威胁后,便陷入了沉寂。巨大的漆黑树干 静静的矗立,枝叶无风自动,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暗金色光芒。它既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挡在秘境入口前,又散发着如此邪异不祥的气息,让幸存的灵傀宗弟子们既心存感激,又不敢轻易靠近,心情复杂无比。
烈阳子、瑾瑜仙子等强者虽被魔木的突然出现和那恐怖一击所震慑,但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心志皆非常人。他们很快便强压下心悸,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魔木似乎并无主动攻击之意,更像是一种受到强烈刺激后触发的自主防卫机制,只会对直接威胁到秘境入口或特定目标的行为作出反应。贪婪与对灵脉的渴望,再次迅速压过了短暂的恐惧。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不过是一棵有点邪门的妖树罢了!”烈阳子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厉声咆哮,试图驱散手下人的恐惧,“一起上!先杀了守拙老道,群龙无首,这破宗门自然就垮了!然后再慢慢炮制这怪树,说不定还是什么绝世宝贝!”
瑾瑜仙子也定下心神,眼中寒光闪烁,附和道:“烈阳道友所言极是!灵傀宗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垂死挣扎!诸位道友,此刻正是彻底铲除他们,瓜分灵脉的最好时机!”她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幸存的入侵者们闻言,眼中的恐惧渐渐被贪婪取代,再次缓缓围拢过来,各种法术光芒开始闪烁,杀气重新凝聚,如同乌云压顶。
守拙道人瘫坐在冰冷的废墟之中,背靠着一块断裂的石碑,看着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敌人,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伤亡惨重、仍在血泊中挣扎的同门,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绝望与深深的无力感。他体内的灵力早已枯竭见底,经脉因过度透支而受损严重,此刻甚至连自爆金丹与敌人同归于尽都难以做到。难道今日,灵傀宗传承万年的基业,真的要彻底覆灭在我守拙手中?师姐和陈峰他们…还在秘境里苦战…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闭目待死之际,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带着淡淡心灯特有气息的灵气,仿佛穿透了秘境的层层阻隔,悄无声息地自后山方向飘来,精准地没入他的眉心,涌入他干涸的识海与经脉。
这丝灵气虽少,却如同久旱甘霖,瞬间带来一丝清凉,稍稍滋润了他那如同龟裂土地般的经脉,稳住了他即将崩溃涣散的心神。与此同时,一个清冷而急促、带着明显虚弱感的意念,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正是阿阮的声音!
“守拙!外界情况我已感知一二!情况万分危急,顾不得祖训了!立刻解开你右臂封印!释放‘那个力量’!快!否则一切皆休!”
守拙道人浑身猛地一颤,双眼骤然睁开,瞳孔之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师姐…师姐竟然让他动用那个力量?!那个自他接任宗主之位时,由上一代宗主亲手封印、千叮万嘱非到宗门覆灭、万不得已之绝境绝不可动用的禁忌之力?!那股力量一旦释放,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早已破烂不堪、被鲜血和尘土染污的右臂衣袖,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其下那隐藏了数百年的秘密。
就在他心神剧震、犹豫不决的这瞬息之间,烈阳子的巨大烈焰陨星和瑾瑜仙子那蕴含着寂灭道韵的花雨洪流,已然撕裂空气,轰至眼前!凌绝剑怒喝一声,强行压下伤势提气欲挡,却被旁边数名瞅准机会的金丹修士联手催动法宝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攻击落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守拙!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已然扑面而来!
没有时间了!再无任何犹豫的余地!
守拙道人眼中最后一丝迟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近乎疯狂的决绝与惨烈!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心头精血,嘶声咆哮,声音沙哑却穿透云霄:“灵傀宗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守拙,今日为护宗门道统不灭,僭越祖训了!”
吼声未落,他右臂那早已破损的衣袖无风自燃,瞬间化为漫天飞灰,簌簌落下!
露出的,并非常人应有的血肉之躯,而是一条遍布着无数复杂无比、深深烙印于皮肤之下、平日里暗沉无光、如同死物般的金色纹路的奇异臂膀!那些纹路古老、神秘、繁复到极致,仿佛由最纯粹的法则之力与某种未知存在的精血混合勾勒而成,又像是封印着某种活着的、极度危险的恐怖存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压抑与不安。
随着守拙道人的决绝咆哮和那口本命精血的激发,那右臂上沉寂了数百年的暗沉金色纹路,仿佛骤然从万古沉睡中被强行唤醒!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能撼动天地规则、直击灵魂本源的嗡鸣,猛地自他右臂之中传出!那些原本暗沉如同金属锈迹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如同地下奔涌的熔金瞬间被点燃!它们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生命与意志,如同活过来的诡异藤蔓,又像是疯狂蔓延的蛛网,闪烁着刺目的金芒,疯狂地向着他的肩膀、胸膛、乃至脖颈和脸颊急速蔓延而去!
每蔓延一寸,守拙道人那原本苍老干瘪的身躯就仿佛被注入恐怖能量般膨胀一分,枯竭的灵力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近乎狂暴的速度疯狂恢复、暴涨、超越极限!金丹后期…元婴初期…元婴中期…一路攀升!
他的气息变得无比狂暴、古老、充满了最原始的毁灭性力量!一头白发根根倒竖,疯狂舞动,双眼之中也被那蔓延的金纹染上了熔金之色,充满了非人的威严与无尽的痛苦!他的身体表面,皮肤之下,仿佛有金色的岩浆在流动,恐怖的能量波动使得他周身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烈阳子惊骇欲绝地看着气息瞬间变得比自己全盛时期还要恐怖数倍的守拙,他轰出的那道烈焰陨星竟因主人心神剧震而威力大减,速度也不由自主地迟滞了一下。
瑾瑜仙子也是花容失色,娇躯剧颤,从那股猛然爆发出的金色力量中,她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与压制,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阻止他!快阻止他!不能让他完成!”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惊醒了被骇住的众人。所有反应过来的入侵者,都将最猛烈的攻击铺天盖地般向着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守拙轰去!法术、法宝、符箓的光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吼!!!”
守拙道人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仿佛洪荒巨兽咆哮的怒吼,那条已经完全被璀璨耀眼金纹覆盖、仿佛由纯金铸造而成的右臂,猛地向前一挥!动作简单、粗暴、直接,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力量宣泄!
轰——!!!
一道纯粹由炽烈金色光芒构成的恐怖洪流,如同决堤的九天银河,又如同愤怒神只挥出的毁灭之鞭,悍然奔腾而出,瞬间撞上了烈阳子的烈焰陨星、瑾瑜仙子的寂灭花雨以及所有袭来的攻击!
摧枯拉朽!湮灭一切!
所有的法术、法宝、灵光,在这道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毁灭意志的金色洪流面前,都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又如同狂风中的沙堡,瞬间被碾压、粉碎、汽化、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金色洪流碾碎所有阻碍,去势丝毫不减,如同愤怒的金色巨龙,狠狠冲入人群最密集之处!
“不——!” “快逃啊!” “这是什么力量?!”
惊恐欲绝的惨叫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数十名冲在最前面、来不及躲闪的修士,无论是筑基还是金丹境界,在被那恐怖金芒扫中的瞬间,身体便如同被投入炼丹炉的冰块,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从肉身到魂魄,彻底化为最原始的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烈阳子和瑾瑜仙子凭借远超常人的修为和身上保命的护身法宝,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金色洪流的正面冲击,但依旧被那毁灭性的能量余波狠狠扫中!
砰砰! 两人身上的护体灵光如同蛋壳般瞬间破碎,号称坚不可摧的护身法宝哀鸣着出现裂痕,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狂喷而出,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移位,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远处的残破山壁之上,深嵌其中,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骇然,再也提不起半分战意!
一击之威,竟至如斯!近乎毁天灭地!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幸存者,无论是入侵者还是灵傀宗弟子,都如同被九天玄冰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震撼与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那个悬浮在半空、右臂金光璀璨如神如魔、白发狂舞、气息恐怖得如同远古战神复生般的守拙道人!
此刻的守拙,气息强大得令人窒息,足以让元婴修士战栗。但那熔金色的眼眸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仿佛正在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折磨。那金色的纹路依旧在他身上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所过之处,他的血肉经脉仿佛都在被那股外来的、过于强大的力量强行同化、侵蚀,甚至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宗…宗主…”有灵傀宗弟子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充满了敬畏、担忧与一种陌生的恐惧。
凌绝剑看着形态大变的守拙,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守拙道人悬浮于空,熔金色的眼眸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缓缓扫过下方那些噤若寒蝉、体若筛糠的入侵者,声音如同九天雷霆滚滚而过,带着非人的嗡鸣与无上的威严:“滚!否则…形神俱灭!”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蕴含着毋庸置疑的绝对意志与滔天杀意,如同亿万斤重锤般狠狠敲击在每个入侵者的心头与神魂之上!
那些中小宗门的修士早已吓破了胆,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亡命般向着山门外狼奔豕突而去,只求离那个金色魔神越远越好。
烈阳子和瑾瑜仙子挣扎着从山壁凹陷中爬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痛,道基都受到了震动。两人惊惧交加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绝望与深深的不甘。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穷酸没落、只能靠卖砖头维持生计的灵傀宗,竟然还藏着如此恐怖、如此不符合常理的终极底牌!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够抗衡的力量!
“走!快走!”烈阳子咬牙切齿,忍着剧痛,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火光,狼狈不堪地遁走。瑾瑜仙子也不敢有片刻停留,深深看了一眼气息依旧恐怖骇人的守拙和那棵诡异的魔木,化作一道凄艳的花雨,瞬间消散于空中。
转眼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欲将灵傀宗彻底覆灭的入侵大军,便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目疮痍、遍地的尸体和死一般的寂静。
确认敌人彻底退走,守拙道人身上那恐怖得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手臂和身上那刺目的金色纹路急速黯淡、收缩,如同活物般退潮,最终全部隐没于他的右臂之下,皮肤恢复如常,只是那整条右臂看上去更加干枯灰败,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空了一般。
他闷哼一声,再也无法维持悬浮,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气息萎靡到了极致,脸色灰败如死灰,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仿佛瞬间又被抽走了数百年的寿元,显然是动用那禁忌之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宗主!”凌绝剑第一时间上前,伸手扶住他软倒的身躯。
守拙道人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努力看向后山秘境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断断续续、几乎听不见的字:“守…住…等师姐祖宗…他们…”
话音未落,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残存的灵傀宗弟子们围拢过来,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宗主,看着满地重伤垂危的长老和同门的遗体,悲从中来,无声哽咽,却又从心底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加坚定、更加凝聚的信念!
经此一役,灵傀宗元气大伤,精英几乎损失殆尽。但也用鲜血与牺牲,向所有觊觎者展现了其深不可测的恐怖底蕴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铮铮铁骨!
而此刻,秘境最深处,对第三根青铜巨柱的修复,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阿阮似乎清晰无比地感应到了外界的惊天变故与守拙动用禁忌之力后带来的剧烈反噬,绝美的脸庞上眉头微蹙,闪过一丝担忧,但手上的心灯法诀却陡然加快了三分,光芒大盛。
必须尽快完成修复!否则,内外交困之下,灵傀宗就真的危险了!
(第一百四十五 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