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傀宗后山那处相对完好的僻静石台,近几日来,时常传出些不合时宜的闷响与某人极力压抑的、仿佛牙疼般的痛哼声,与远处热火朝天的重建景象格格不入。
陈峰已然跟师姐亲传的那门名唤《星河碎》的霸道功法彻底较上了劲。
他盘膝跌坐于石台之上,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眉头紧锁如同打了死结,全副心神都沉浸在艰难的修炼之中。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丹田内一丝精纯却相对柔弱的金丹灵力,试图让其沿着脑海中那玄奥无比、轨迹却霸道绝伦的特定路线运转,同时,还需分心观想星辰崩灭、星河断流、万物归墟的恐怖浩大景象。
“嗡…”那丝灵力甫一离开丹田温床,便如同初生牛犊撞上了铜墙铁壁,猛地剧烈震颤,随即不受控制地轰然溃散!强大的反震之力顺着经脉倒卷而回,震得他经络隐隐抽搐,气血一阵翻腾,五脏六腑都跟着晃荡。
“噗…咳咳!”陈峰捂住发闷的胸口,脸皱得像颗被霜打过的苦瓜,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哈哈哈哈!”量天尺悬浮在一旁,尺身清辉乱闪,发出极其拟人化、且毫不留情的嘲弄意念,“第几百次了?本尺都懒得计数了!早跟你说了,就你这小身板,这点微末道行,根本扛不住这上古杀伐大术的反噬!星辰碎没碎不知道,你再这么蛮干下去,先碎的就是你那颗好不容易结成的金丹!到时候别说‘吊炸天’了,直接‘上了天’——魂飞魄散的那种!”
陈峰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兀自嘴硬不服:“闭嘴!你一把尺子懂什么修仙大道!师姐亲传的无上法门,岂有练不成之理?定是我还未曾揣摩到其中关键诀窍!”他喘匀了几口气,又不死心地再次凝神,催动另一缕细微灵力,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这一次,他愈发谨慎,神识高度集中,如同绣花般一点点推动那丝灵力沿特定脉络前行,同时于识海深处,努力勾勒出一条浩瀚璀璨、奔流不息的无垠星河,然后竭力观想它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然摧毁、崩塌、碎裂成亿万星辰尘埃的毁灭景象…
“轰!”
或许是意念过于投入,稍稍用力过猛,那观想出的星河崩塌毁灭之意,竟仿佛真的隔空作用在了那丝本就脆弱的灵力之上!灵力瞬间如同受了惊的野马,彻底失控,在他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哇啊——!”陈峰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竟被自身这股失控的巨力弹得从石台上直接蹦起三尺来高,然后像个破麻袋般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得尘土飞扬。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胸口更是闷痛难当,喉头一甜,差点真的一口心头逆血喷将出来。
量天尺“咻”地飞到他上方,用尺尖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意念中充满了鄙夷:“蠢材!愚不可及!意是意,力是力!观想是引子,是钥匙,是用来调动契合你自身力量、引动周遭天地之势的!不是让你用那贫瘠的想象力把自己当烟花点了!笨死你算了!阿木都比你灵光!”
陈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哼哼唧唧,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内心不禁涌起一丝自我怀疑。这《星河碎》未免也太变态了吧?光是入门初步的运力观想就如此凶险艰难,动辄反噬自身?
恰在此时,他眼角余光似乎敏锐地瞥见,远处那繁忙的重建工地边缘,有一个身影似乎状似无意地朝着自己这边快速张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猛地转头望去,视线锐利如鹰隼,却只见那个名叫侯岩的散修首领,正一脸憨厚朴实的笑容,扛着一根巨大的、焦黑如炭的房梁巨木,与身旁几名灵傀宗外门弟子有说有笑,步履稳健地走远了,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忙碌中的偶然。
“是错觉吗?还是…”陈峰嘀咕了一句,揉了揉依旧发痛的胸口,未能抓住那丝稍纵即逝的异样感,只得暂时将其归咎于自己修炼过度导致的神思恍惚,摇摇头,继续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琢磨他那坎坷无比的“崩天大业”。
他却不知,远处那个扛着巨木、看似轻松惬意的侯岩,后心处的衣衫已然被一瞬间惊出的冷汗悄然浸湿了一小片。
好险!方才真是险之又险!
就在刚才,他暗中催动幽冥宗秘传的敛息遁影之法,释放出一缕细若游丝、几乎与周遭环境灵气融为一体的阴晦神念,极其谨慎地朝着陈峰修炼之地探去,试图近距离感知、解析那年轻人周身散发出的、奇异而又充满矛盾的灵力波动——那波动中既蕴含着一种令他这位筑基后期修士都为之心悸的毁灭破碎之意,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更高层次的神圣威严感!这与他所知修真界任何流派的功法特征都截然不同!
然而,就在他那缕神念即将悄无声息地渗入陈峰周身三丈范围之内的刹那,异变骤生!
陈峰体内那因修炼不当而猛然爆开的失控灵力之中,竟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却品阶高到无法想象、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恐怖意志碎片!那意志冰冷、漠然,仿佛是星辰走向毁灭前最后的悲鸣与叹息,又像是某位无上存在投下的、蕴含法则之力的一瞥!
侯岩那缕精心伪装的神念,在这丝至高意志面前,简直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做出,瞬间便被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更可怕的是,一股极其细微、却锐利如绝世神锋的反噬之力,竟沿着那被斩断的神念联系,隔空猛地刺入他的识海!
“呃!”侯岩神魂剧震,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气血逆行,差点当场失声痛呼露出马脚!他赶紧死死咬住牙关,凭借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气息,脚下步伐一个踉跄,又迅速稳住,装作是被肩上沉重木料压得晃了一下,脸上那憨厚的笑容甚至都未曾改变分毫,加快脚步混入人群走开。
“那…那究竟是什么诡异的功法?!”远离了石台范围,侯岩心中已是骇浪滔天,惊疑不定,“仅仅是一丝功法失控、外泄的余波,其中蕴含的破碎意志竟能如此恐怖?甚至能顺着神识联系隔空反伤于我?!还有那股至高无上的意志碎片…绝非那小子自身所能拥有!是功法传承中自带的前人烙印?还是…那位恐怖女子暗中布下的护身禁制?”
他越想越是觉得这灵傀宗水深不可测,远超宗门之前的情报评估。目标人物陈峰身上隐藏的秘密极大,价值恐怕比预想中还要高!而那位深居简出、实力深不见底的白衣女子,更是令人心生寒意。接下来的行动,必须如履薄冰,万分谨慎!
自此之后,侯岩表现得更加卖力干活,甚至比许多灵傀宗本土弟子还要积极上心,扛包搬石、清理瓦砾,专挑重活累活干,对谁都是一副憨厚笑脸,任劳任怨,很快便在重建队伍中赢得了不少好评与信任。
但他暗中进行的探查行动却变得更加隐秘、更加谨慎。他不再轻易动用丝毫神念之力,转而完全依靠自身经过特殊训练、远超同阶修士的敏锐听觉、视觉和观察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从旁人的闲聊、长老的只言片语、乃至物资的流向中,一丝一缕地收集着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听到低阶弟子们在休息时,既敬且畏地低声谈论“师姐”当日如何一指碎掉烈阳宗护山大阵的绝世风采;听到他们啧啧称奇地议论“阿木师兄”那化腐朽为神奇、堪比活死人肉白骨的救治手段;听到守拙老道和陈百万为了某一批灵材究竟是该优先用于修复传功殿还是加固炼丹房而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也清晰地感受到所有弟子对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秘境区域,那种发自内心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与避讳…
这些看似零碎无用、家长里短的信息,在他这位经过专业训练的幽冥宗暗子脑中,飞速地过滤、分析、汇聚,逐渐拼凑出灵傀宗大战之后大致的实力现状、人员构成、资源分配以及内部氛围,尤其是关于那位神秘“师姐”的实力地位以及目标人物陈峰在宗门中的重要性,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这一日,宗门接收了一批从百花宗运送过来的、作为赔偿的物资,其中包含了大量品相上乘的疗伤丹药和固本培元的灵草。陈百万难得大方了一回,拍板决定给近日来所有为重建出力的弟子和雇工,每人发放一颗“百草润脉丹”,以作犒劳,鼓舞士气。
侯岩也领到了一颗。那丹药龙眼大小,色泽莹润,清香扑鼻,灵气盎然,一望便知是品阶不俗的好东西。他心中微微一动,握着丹药,脸上堆起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脚步略显“笨拙”地凑到了正在亲自指挥弟子们布置新警戒阵法基座的凌绝剑身旁。
“凌长老,您伤势未愈,还如此操劳,真是辛苦了!这百草丹您快请服下,对恢复经脉损伤、稳固神魂大有裨益的!”他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充满了真诚的关切与发自(表演出来的)内心的敬佩,双手将丹药奉上。
凌绝剑闻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连日来,这个叫侯岩的散修干活确实卖力,人也显得老实本分,给他的印象颇为不错。他点了点头,并未多想,接过那枚丹药,淡淡道:“有心了。”他确实感到旧伤隐隐作痛,神识也有些疲惫,便直接将丹药纳入口中服下,一股温和的药力顿时化开,滋养着经脉。
侯岩见状,脸上憨厚的笑容愈发浓郁,仿佛能为长老做点事是天大的荣幸。他状似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感慨道:“唉,此番大战,真是惊天动地,宗门受损太甚…多亏了有那位白衣前辈神通无敌,力挽狂澜,还有陈峰少主,年纪轻轻便能临危受命,独当一面,将来必定是我灵傀宗中兴之主!真是宗门之幸啊!听说少主近日一直在后山废寝忘食地刻苦修炼,如此勤勉,实乃我等楷模,令人敬佩!”
凌绝剑不疑有他,闻言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淡淡笑意,这位冷面剑修对陈峰这位师侄确是颇为看好,随口应道:“峰儿确是用功,师姐传下的法门非同小可,他…嗯?!”
话刚说至一半,凌绝剑忽然眉头猛地一皱,如同利剑出鞘,豁然转头,那双锐利如寒星的眼眸瞬间锁定在侯岩身上,眼神中迸发出一丝极其敏锐、仿佛能刺透人心的凛冽光芒!
侯岩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起,但脸上那憨厚崇拜的表情却维持得完美无缺,甚至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长老突然注视的茫然与惶恐:“啊?凌长老,您…您怎么了?是小的说错什么话了吗?”
凌绝剑目光如电,上下仔细扫视着他,方才那一瞬间,他久经磨砺、对气机波动异常敏锐的剑心,似乎捕捉到从这散修身上一闪而逝的、一丝极细微、极不协调的阴冷波动,那绝非一个寻常憨厚散修应有的气息!但再去细细感应时,那波动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真的只是他伤势未愈导致的神识过于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是最近太累了吗?凌绝剑按下心中那丝挥之不去的疑虑,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语气较之前淡了几分:“无事。你去忙你的吧。”
“哎,好嘞!长老您多歇息!”侯岩如蒙大赦,连忙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就在转身背对凌绝剑的刹那,他眼底深处飞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后怕与阴沉。
好险!这凌绝剑的灵觉竟敏锐至斯!自己方才只是情绪稍有波动,泄露了丝毫气息,竟差点就被察觉!这灵傀宗的长老,果然没一个易与之辈!
他不敢再有任何多余举动,彻底老实下来,混入忙碌的人群中,继续吭哧吭哧地搬砖运石,心中却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这看似破败不堪、正在艰难重建的灵傀宗,从上到下,从人到傀儡,就没一个简单的!
而远处那僻静石台方向,此刻又隐隐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以及陈峰那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量天尺那恨铁不成钢的嘲弄意念随之远远传来,虽听不真切,但大抵内容可以想象:“哈哈哈!又碎了吧!榆木疙瘩!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意守丹田,神引天墟,力随法走!不是让你用蛮力硬冲!你的脑子是先天灵木做的吗?怎么比阿木那实心木头还憨还笨!”
尘土飞扬中,陈峰再次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屑,眼神却愈发倔强不服,龇牙咧嘴地低吼:“再来!小爷我就不信了!”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