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深处的黑暗再次降临,只剩下手电筒光束在黏滑墙壁上投下的、微微颤抖的光圈。污水的流动声、受伤手下压抑的呻吟,以及三人粗重而未平息的喘息,构成了这地下炼狱里唯一的背景音。
刘天尧缓缓从那只瘫痪的机械体旁站起身,冰冷浑浊的污水没过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和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不再嗡鸣、仿佛变回死物的金属构件,又看了看脚下那只闪烁着最后零星电火花的追踪机器,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巨大压力的情绪。
三螺旋……老邮差没有说谎。这东西背后代表的势力,其手段和科技,已经完全超出了黑道厮杀的范畴,进入了某种令人悚然的领域。
“尧……尧哥……”那个小腿骨折的手下躺在污水里,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和污水混在一起,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那……那到底是什么……”
另一个侥幸只受了些擦伤的手下,惊魂未定地靠墙站着,匕首还紧紧攥在手里,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也望向刘天尧。
刘天尧没有立刻回答。他弯腰,再次用力,将那只沉重的机械追踪器彻底拖到相对干燥的渠边台子上。金属外壳冰冷坚硬,上面那个三螺旋标记在手电光下显得无比刺眼。他尝试用手掰、用匕首撬,想看看内部结构,但这东西严丝合缝,根本无从下手,其工艺和材质远非寻常。
他放弃了,目光转向受伤的弟兄。那条小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伤得不轻。
“能撑住吗?”刘天尧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阿杰和其他兄弟可能已经没了,现在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显得无比珍贵,也无比沉重。
断腿的手下咬着牙,尝试动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绝望地摇头:“不……不行……尧哥,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放屁!”刘天尧低吼一声,打断他,“荆棘会没扔下兄弟的习惯!”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渠边一些废弃的、似乎是以前维修留下的粗木棍和塑料绳上。他走过去,捡起两根相对结实的木棍和一些还没完全腐烂的绳子。
“过来帮忙!”他对那个站着的手下命令道。
两人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木棍和绳子,尽量专业地给断腿的手下做了一个简陋的固定夹板。过程中,受伤的弟兄疼得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却硬是没再哼出声。
固定好伤腿,刘天尧和另一个手下合力,将伤员搀扶起来。每动一下,伤员都冷汗直流,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两人身上。
“必须离开这里。”刘天尧语气坚决,“那些东西虽然退了,但天知道会不会再来,或者引来别的什么。”他看了一眼那只瘫痪的机械体,“把这玩意也带上,或许……有用。”尽管它现在是个死物,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重要的信息和潜在的筹码。
站着的手下脸上掠过一丝畏惧,但还是依言费力地将那只沉重的机械体扛到肩上,重量让他踉跄了一下。
三个人,一个重伤,一个负重,还有一个肩膀带伤,在这迷宫般的下水道里艰难前行。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手电光所能照亮的有限范围内,只有无尽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暗管道和哗哗流淌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淤泥和不明废弃物上。
沉默笼罩着他们,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喘息声和污水搅动的声音。每个人的心情都如同这环境一般,沉沦而压抑。兄弟的死伤,未知的恐怖敌人,国际刑警的追捕,千夏的威胁……所有压力如同这地下网络的穹顶,沉甸甸地压下来。
刘天尧搀扶着伤员,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岔口和可能的出口标记。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出路。K市的下水道系统庞大而古老,部分区域甚至与二战时期的防空洞相连。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一个相对安全,能够让他们暂时喘息、联系外界的地方。
“尧哥……”受伤的手下声音虚弱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还能出去吗?”
刘天尧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能。老子从m市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不是为了一眼这Z国的下水道。”
他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另外两人眼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
又不知走了多久,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个相对宽阔的汇流处,旁边的水泥壁上,似乎有一个被铁栅栏封住的、向上延伸的通道口,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维修井。
刘天尧示意停下。他仔细倾听,又用手电仔细照射栅栏和井壁。栅栏锈蚀得很严重,但似乎并没有从外部锁死。井壁上有锈蚀的铁梯向上延伸,看不到顶,但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下来。
“试试这里。”刘天尧将伤员小心地靠墙放下,对另一个手下说,“你扶着他,我上去看看。”
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刺痛让他咧了咧嘴,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冰冷粗糙的铁栅栏,用力试了试。锈蚀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他让手下帮忙,两人一起用力,“嘎吱……哐当!”一声,整个栅栏竟然被他们硬生生从锈蚀的合页上掰了下来!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延伸的黑暗通道出现在眼前。有微弱的风从上方吹下,带着一丝……新鲜点的空气?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三人心中重新点燃。
刘天尧率先攀上铁梯。铁梯锈蚀严重,有些踏板甚至有些松动,爬上去吱呀作响,让人心惊胆战。他爬了大约七八米,头顶出现了一个厚重的、同样是金属的盖板。
他用力向上推了推。
盖板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住了或者锁死了。
刘天尧的心沉了一下。他不甘心,换了个角度,用肩膀抵住,忍痛再次发力!
“嘎……嘎……”盖板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似乎松动了一点!有细微的灰尘和沙土从缝隙中落下。
下面两个手下紧张地仰头望着。
刘天尧铆足了劲,再次怒吼一声,全身力量向上爆发!
“哐啷!”
盖板终于被他猛地推开了一半!清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虽然依旧带着城市的味道,但比起下水道的恶臭,简直如同天堂!
月光!他看到了模糊的月光和城市远处霓虹的光晕!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快速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条偏僻的后巷,堆放着一些垃圾桶和废弃杂物,没有人迹。
“安全!上来!”他压低声音对着下面喊道,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下。
他先爬了出去,然后反身,帮助另一个手下将那只沉重的机械体拖上来,接着又将受伤的弟兄艰难地拉了上来。
三人重新回到地面,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后巷的寂静与下水道里的死寂不同,至少能听到远处车辆隐约的噪音,代表着生机。
但刘天尧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了。他警惕地扫视着巷子的两端。这里并不绝对安全。
受伤的手下情况很不好,失血、疼痛和寒冷让他开始微微发抖。
“得找个地方落脚,给他处理伤口。”刘天尧沉声道,目光落在旁边那些巨大的垃圾箱上,“把他和这东西,先藏进去。我们去找车,找安全的地方。”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后巷太暴露,他们目标太大。
两人忍着不适,将伤员和那只冰冷的机械体暂时藏进一个空的、相对干净的大型垃圾箱内,盖上盖子,留了缝隙。
“坚持住,我们很快回来。”刘天尧对箱子里的弟兄低声道。
伤员虚弱地点点头。
刘天尧和另一个手下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下水道爬出来的难民,然后快步走出后巷。
巷口外是一条僻静的辅路,偶尔有车辆驶过。他们需要一辆车,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国际刑警、白蛇联以及那神秘势力找到的地方。
刘天尧的大脑飞速过滤着他在K市经营的为数不多的、极其隐秘的安全屋。大部分可能都不再安全了。他想到了伊莎贝尔……那个Z国财阀的千金,他们之间有过合作,也有过暧昧和博弈。她的家族在K市根基深厚,或许能提供庇护?但风险极大,这意味着将更大的麻烦引向她,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未到托付生死的地步。
就在他快速权衡利弊、目光扫视街道寻找可能偷窃的车辆时,身旁的手下突然猛地拉了他一把,声音紧张至极:“尧哥!看那边!”
刘天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街道对面,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豪华轿车无声地停靠在路边。车窗玻璃是深色的,完全看不到内部。
但就在他们看过去的瞬间,轿车的后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一张冷艳而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车窗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担忧,还有一丝……深不可测的算计。
是伊莎贝尔!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伊莎贝尔的目光在狼狈不堪的刘天尧和他手下身上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刘天尧那双沾满污秽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车内示意了一下,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
但轿车并没有离开,发动机依旧保持着极低的怠速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