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粗糙的金属管道内壁摩擦着身体,每一次爬行都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刘天尧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吸入的满是铁锈和灰尘的污浊空气。背后的枪声和爆炸声似乎被远远甩在了后面,但耳边依旧回荡着那声清脆的枪响和雷奥最后嘶哑的吼声。
雷奥……他怎么样了?
那个沉默寡言、身手强悍、似乎总藏着秘密的男人,是为了掩护他而倒下的。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刘天尧心头,混合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暴怒和深切的愧疚。他们之间谈不上信任,更多的是在绝境中被迫捆绑的利益和求生欲,但雷奥最后的举动,无疑是一种用生命兑现的承诺。
“守夜人”……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刘天尧甩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杂念和因失血与疲惫带来的眩晕感。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活着,敌人还在后面,他必须逃出去。
右手的颤抖在短暂的激烈战斗后变得更加明显,持续的麻木感让他几乎无法握拳。他只能用左手艰难地支撑和爬行,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口袋那块金属构件再次沉寂下去,冰冷而无声,仿佛刚才那救了他一命的诡异干扰从未发生过。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蜿蜒曲折,向下延伸。偶尔有微弱的气流从前方吹来,带着更浓重的霉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咸腥气息?
海风?
这个念头让刘天尧精神微微一振。如果通向海边,或许就有出路!
他强迫自己加快速度,不顾身体发出的哀鸣,左手手肘和膝盖早已被粗糙的管壁磨破,鲜血淋漓。
爬了不知道多久,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但通道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而且坡度逐渐变得平缓。他侧耳倾听,身后的追击声似乎消失了,也许敌人选择了别的路线,或者……已经去处理雷奥了。
一想到后者,刘天尧的眼神就变得无比阴鸷。
又向前爬行了一段距离,他的左手突然摸空!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差点栽下去!
他急忙稳住身形,小心地探出头观察。
管道在这里到了尽头,下方是一个稍微开阔的空间,似乎是一个更大的通风井或者废弃的竖井底部。井底堆积着不少垃圾和碎石。正对面,井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另一条通道的入口。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井壁一侧,镶嵌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梯,向上延伸,没入头顶的黑暗中。
有路!
刘天尧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先从管道口滑到井底,落地时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首先警惕地检查了一下那个对面的洞口,里面吹出的风更强劲,咸腥味也更明显,但深处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他又抬头看向铁梯,上方隐约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下,非常遥远。
走哪边?
洞口的通道未知,但风向似乎预示着可能通往外界。铁梯向上,可能有出口,但也可能通向更危险的地方。
就在他犹豫之际——
“咔哒…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突然从他贴身口袋里传了出来!
是那个之前没有任何反应的、雷奥给他的小型通讯器!
刘天尧猛地将它掏出来,只见其屏幕上竟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绿光,信号指示图标在“无信号”和“极弱”之间疯狂跳动,伴随着严重的干扰杂音。
“……嘶……天尧……能听到吗……嘶……”
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压抑的女性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是伊莎贝尔的声音!
刘天尧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将通讯器紧紧贴在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道:“伊莎贝尔?!是我!你在哪?!”
“……嘶……不清楚……地下……很深处……有……海声……我找到了……父亲的一些……资料……很重要……关于你……嘶……和‘种子’……卡洛斯他……啊!”
伊莎贝尔的声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干扰噪音和一声压抑的惊呼,接着是急促的奔跑声和喘息声!
“伊莎贝尔?!说话!”刘天尧对着通讯器低吼,心急如焚。
“……他们在追我!……很多人!……我在一个……有很多废弃船舱的地方……很像……嘶……码头下面的旧走私通道……我必须……”伊莎贝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紧迫,断断续续,“……通讯……不稳定……可能……很快……中断……听着!父亲笔记提到……‘七号种子’……不稳定……副作用……神经侵蚀……但有……唯一抗性……可能……在源点……找到……原始血清……才能……”
话音到此,再次被剧烈的干扰音切断,这次之后,通讯器屏幕上的绿光彻底熄灭,再次陷入了死寂。无论刘天尧如何敲打呼叫,都再无回应。
刘天尧站在原地,握着彻底失联的通讯器,浑身冰冷。
伊莎贝尔还活着!但她也在被追杀!而且处境极其危险!她似乎在一个靠近海边的、有废弃船舱的地下区域。而她最后传来的信息,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七号种子”……是在叫他?神经侵蚀……是指他右手这该死的颤抖和麻木?唯一抗性?原始血清?源点?
无数破碎的线索和信息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身体的问题,并非无解,但解药可能就在这迷宫般的地下某处,一个被称为“源点”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伊莎贝尔根据她找到的父亲笔记推断,很可能就在……码头区下方的旧走私通道网络里?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大致区域?
希望和紧迫感如同两把火,瞬间点燃了刘天尧几乎枯竭的意志。
他必须找到她!也必须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源点”!
他不再犹豫,目光投向那个吹来咸腥海风的黑洞。那里,很可能通向伊莎贝尔所说的区域,也可能通向那个虚无缥缈的“源点”!
他将打空了的霰弹枪扔掉,从腰间拔出唯一剩下的军刺反握在左手,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那条黑暗的、散发着海腥味的通道。
这条通道比通风管道更加潮湿阴暗,地面泥泞不平,墙壁上挂满了黏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菌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水腐蚀金属的味道和有机物腐烂的恶臭。
他强忍着不适,凭借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越来越清晰的海浪拍打声和伊莎贝尔描述的“废弃船舱”的线索,艰难地前行。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他只能依靠对气流和海声方向的判断,以及地面上偶尔发现的、模糊的脚印或拖拽痕迹(无法判断是伊莎贝尔的还是追兵的)来选择方向。
越往前走,人工修缮的痕迹越明显,两侧甚至开始出现一些被遗弃的、锈蚀严重的集装箱和木箱残骸,仿佛真的走入了一个被遗忘的地下码头仓库区。
突然,他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立刻闪身躲到一个巨大的、锈穿的铁桶后面,屏住呼吸。
“……仔细搜!那女人跑不远!老板要活口,她手里的东西很重要!”
“这边找过了,没有!去那边几个破船舱看看!”
“妈的,这鬼地方真臭……”
是追兵!他们果然在这里搜寻伊莎贝尔!
刘天尧眼神一寒,握紧了军刺。
等到那队人的脚步声稍微远去,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前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堆满了各种废弃的航海物资和垃圾,远处似乎有几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阴影,像是被遗弃的船体部分嵌入地下形成的空间。那里,应该就是伊莎贝尔所说的“废弃船舱”区域。
伊莎贝尔很可能就藏在其中的某个地方!
但追兵也在向那边合围!
必须尽快找到她!
刘天尧如同幽灵般从掩体后滑出,利用各种废弃物的阴影作为掩护,快速而无声地向着那片船舱区域靠近。他的动作因为伤势和虚弱而不再如以往般迅捷,但多年刀头舔血的经验让他依旧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环境隐藏自己。
靠近最大的一个船舱入口时,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异响!
不是追兵那种肆无忌惮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进去!
船舱内部空间很大,但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顶部的破洞照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里面堆满了破烂的渔网、腐烂的木箱和生锈的机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鱼腥味。
“伊莎贝尔?”刘天尧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喊道。
角落里一堆破渔网猛地动了一下!
刘天尧立刻警惕地举刀望去。
只见那堆渔网被掀开,一个身影颤抖着站了起来。是伊莎贝尔!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狼狈,衣服被刮破多处,脸上沾满了污渍和汗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疲惫,但手中却紧紧抓着一个防水油布包裹的物体,看起来像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刘天尧?!”看到是他,伊莎贝尔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 relief(解脱),几乎要哭出来,但她立刻强行忍住,急切地压低声音,“快!他们就在外面!我们得……”
她的话音未落——
“哗啦!!!”
船舱顶部的几个破洞处,突然猛地跳下数个黑影!落地无声,动作迅捷如猎豹!瞬间呈扇形将两人包围在了中间!
他们手中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
与此同时,船舱唯一的入口处,也被两个身影堵死。
中计了!刚才那队人的搜索和对话,是故意引他过来的诱饵!
刘天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将伊莎贝尔护在身后,左手将军刺横在胸前,眼神凶狠地扫视着逼近的敌人,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伊莎贝尔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飞快地将那个油布包裹塞进刘天尧的口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急促道:“笔记……父亲的研究……很重要……别管我……有机会就……”
为首的敌人举起了手,做了一个准备射击的手势。
绝境,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