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轻柔地漫过东四胡同的灰瓦。
胡同深处的小院里,陈宇光着膀子,正有力地抡着斧头劈柴。二十年的山林生活,让劈柴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习惯。在他手中,坚硬的榆木疙瘩乖巧地裂成均匀柴片。
不远处,赵刚蹲在井台边磨刀。刀刃刮擦青石,有节奏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突然,汽车喇叭的长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陈!”赵宏开着奔驰,卡在胡同口,半个身子探出车窗,一脸无奈,“把我这劳什子开进去,得卸门框!”
后座车门猛地被打开,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蹦了下来。他鼻尖还沾着奶油,显然刚从莫斯科餐厅吃完美味西点,兴奋劲儿还没消散。
厨房里,林悦系着粗布围裙,忙得不可开交。铁锅里,杀猪菜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二十年过去了,她依旧坚守着东北老家的做法。酸菜,她坚持手撕,绝不用刀切;血肠,也一定要灌进新鲜的猪肠衣。
秀兰在灶膛边添柴,动作忽然顿住。她的目光,被墙上新糊的报纸吸引住了。
报纸上,登着北大的录取名单。林雨的名字,在油墨里散发着希望的光。
院子当中,支起了三张榆木桌。
王强扛着自酿的散装啤酒,脚步有些踉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张华拎着铁丝网匆匆走来。李明则从吉普车后备箱里,拖出了半扇黄羊。
肉块刚放上炭火,就发出“滋啦”的声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瞬间燃起一阵小小的火苗。
这时,林强抱着酒坛子大步跨进院门。他的解放鞋上,还沾着长白山的松针泥,浑身透着从山林里带来的豪爽劲儿。
“都别动筷!”陈宇突然大声喝住众人。
他动作迅速,从腰后抽出猎刀。刀光一闪,黄羊腿骨应声而断,露出颤巍巍的骨髓油花。
“当年在林子里,老狍子得这么分,才不糟践。”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分割着羊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伴的日子。
赵宏的媳妇坐在一旁,拿着丝帕擦汗。
看着自家儿子跟陈风抢羊蹄子,她满脸都是心疼和无奈。城里孩子没见过这场面,油乎乎的小手,在清华录取通知书上按出了一个梅花印。
“小祖宗!”她刚要发作,赵宏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这叫沾文气。”
她虽满心不情愿,可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酒过三巡,林强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大大咧咧地解开棉袄扣子,露出胸膛上那道狰狞的疤。
“八三年追熊瞎子,肠子差点淌出来......”他醉意上头,越说越激动。
赵刚突然用力拍案,大声说道:“你那算啥!七九年二道白河......”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宇踹了一脚凳子。刹那间,满桌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说那些干啥。”陈宇打破了沉默。
他拿起酒壶,给赵宏斟满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尝尝这个,林场老把式酿的松针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粗瓷碗里晃荡,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气。
赵宏端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瞬间,喉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胃里。可奇怪的是,这股热意,却让他感到无比舒畅。
李明蹲在房顶上调试卫星锅。
突然,他眼睛眯了起来,朝着陈宇喊道:“宇哥,三点钟方向。”
陈宇不动声色地瞥了过去,只见墙头闪过半张戴着蛤蟆镜的脸。
张华拎着酒瓶,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晃出院门。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对着陈宇比了个手势,示意是周九爷的人。
赵宏醉眼朦胧,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份合同。
“老陈,东郊民巷那几座院......”他的话还没说完。
陈宇就按住了他的手背,轻声说道:“不急,先看戏。”
话音刚落,就听到王强那边传来一阵动静。
王强突然掀开地窖木板,拽出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混混,正是方才在墙头偷看的那位。
“说吧。”陈宇拿着猎刀,不紧不慢地削着松木签,眼神冰冷地看着混混,“谁让你盯我院里孩子?”
说着,刀尖轻轻挑起混混的衣领,露出脖颈处九头蛇的纹身。
赵宏看到这个纹身,酒瞬间醒了一半。他清楚地记得,这纹身跟他上月拍得的地契火漆印一模一样。
林雨端着酸菜盆从厨房出来。
月光如水,洒落在她别着野菊花的麻花辫上,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赵宏的儿子眼睛一亮,举着游戏机凑了过去:“姐,北大有俄罗斯方块比赛吗?”
林雨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柔地说道:“有生态模拟实验。”
她抬起手指,指了指屋檐下的雨燕,接着说,“比如计算它们迁徙路线的能量消耗。”
这时,正房里突然爆出一阵欢呼。
陈风站在凳子上,手里挥舞着一张手绘地图,兴奋地说道:“这是咱家地下暗河的走向,结合清华园日军工事图......”
杨教授送的罗盘在桌上不停地转动,指针摇摆不定。
赵宏不经意间瞥见图纸角落的“第七给水部队”字样,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宴散时,已经过了子夜。
月光洒在胡同里,地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朦胧的月色。
赵宏的奔驰车缓缓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副驾上扔着陈宇塞给他的油纸包,里面是二十年陈的野山参,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冻土,带着一股来自深山老林的气息。
赵宏从后视镜里望去,四合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晃成两点猩红,仿佛两只警惕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混混招供时的话:“九爷说,陈家的地窖通着......”
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就像一个沉重的谜团,压在他的心头。
院墙内,陈宇正带着人重砌灶台。
砖块被一块块挪开,露出半截铁梯。铁梯上锈迹斑斑,扶手上刻着关东军的番号,那是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历史。
林悦把孩子们都赶去睡觉。
转身,她看到丈夫蹲在洞口,手里的猎刀映着清冷的月光,与二十年前他在林海雪原守夜时一般模样。
他的眼神里透着坚定和执着,仿佛在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