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第七场暴雨,将四合院的青石板冲刷得发亮。陈宇蹲在屋檐下,用竹筒仔细地将檐角流下的雨水引入水缸,青苔在缸沿结出深绿的绒毯,映着他眼角细密的纹路。林雨踮着脚将晒干的金银花收进竹匾,碎花裙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一截绑着红绳的脚踝——那是林悦为她系的平安结,用的是去年重阳节登高时采的茱萸穗。
\"姑父!镇上来了收山货的商人,说要见您!\"陈风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进院子,车铃叮叮当当撞碎了雨声。少年的衬衫被汗水浸透,贴着精瘦的脊背,却掩不住眼中雀跃的光,\"他们开的价是往常的两倍,说是城里要办什么山货博览会!\"
陈宇直起腰,粗糙的手掌抹过额头的水珠。他想起上个月在南山发现的野生五味子,果实饱满得几乎要坠断枝条,或许正是时候。\"你去地窖拿两坛去年酿的葡萄酒,再把熏好的野猪肉切上五斤。\"他解下蓑衣,抖落上面的雨珠,\"谈生意不能空着手,老辈人传下的规矩,得守。\"
林雨放下竹匾,从厨房抱出青花瓷坛。坛口的荷叶封得严实,揭开时酒香混着梅子的酸甜扑面而来。陈宇用布条仔细缠绕坛口,忽然瞥见坛身暗刻的纹路——那是他十年前亲手雕的北斗七星,每个星斗里都藏着不同的故事。那年陈风刚会走路,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小手正好按在\"天枢\"的位置。
山货商的马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彩虹。为首的商人戴着金丝眼镜,皮鞋锃亮得能映出陈宇的倒影。\"久仰陈师傅大名。\"商人递来烫金名片,\"听说您能辨百草药性,识千年古木,不知可否......\"话音未落,陈宇已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几片深褐色的树皮。
\"这是黄柏。\"他指尖抚过树皮上细密的纹路,\"味苦性寒,泡水喝能降肝火。但采的时候得留三分,树也是有灵性的,断了生机,来年就再寻不着了。\"商人眼睛一亮,从皮箱取出泛黄的古籍,指着其中一页:\"陈师傅请看,这记载的'龙骨木',您可曾见过?说是生在悬崖绝壁,木质坚硬如铁,能避百虫......\"
陈宇瞳孔微缩。那是他三年前在鹰嘴崖采药时偶然发现的树种,树皮上天然生长着龙鳞状的纹路,夜间还会散发幽蓝荧光。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只因知晓物极必反的道理。\"倒是听过传闻。\"他合上古籍,推回商人面前,\"不过珍稀之物,还是让它留在该在的地方为好。\"
当晚,四合院的油灯一直亮到子时。陈宇在账本上仔细记录山货交易,钢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林悦端来刚煮好的绿豆汤,瓷碗边缘还凝着几颗晶莹的水珠。\"雨丫头说想学做香囊。\"她挨着丈夫坐下,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微微发亮,\"用你采的艾草、薄荷,再缝上些彩线......\"
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林雨的惊呼。陈宇抄起猎刀冲出门,只见月光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蹲在葡萄架下,眼睛亮如红宝石。林雨捧着陶罐站在廊下,罐口还沾着米粒——原来她偷偷留了晚饭,专为这山间来客。
\"莫怕。\"陈宇按住要追的陈风,缓缓放下猎刀。狐狸歪着头看他,忽然叼起陶罐旁的野莓,轻轻放在林雨脚边,随后如一道白影跃过院墙。林雨捡起野莓,发现果实上还带着晨露,在月光下闪烁如碎钻。
此后的日子,白狐成了四合院的常客。有时送来几串野葡萄,有时是新鲜的菌菇。林雨给它取名\"霜儿\",常在院子里留些吃食。陈宇看着少女蹲在石阶上,用野花编织项圈,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时空漩涡中,那些机械蜘蛛腹部显示的记忆画面——原来命运早有伏笔,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立秋那日,陈宇带着孩子们去后山收蜂。蜂巢藏在老松树上,树洞被蜂蜡封得严严实实。陈风举着熏烟筒,紧张得鼻尖冒汗:\"爸,真不用戴防护面罩?\"陈宇笑着摇头,徒手拨开蜂蜡,数万只蜜蜂嗡鸣着盘旋,却无一只蜇人。\"它们认得我。\"他小心翼翼取出蜂脾,金黄的蜂蜜顺着指尖滴落,\"就像霜儿认得雨丫头,这都是缘分。\"
归途经过一片野菊丛,林雨突然停住脚步。她指着远处山坳,那里升起袅袅炊烟,几间茅草屋若隐若现。\"姑父,那是......\"陈宇手搭凉棚望去,瞳孔猛地收缩。茅草屋的构造、门前晾晒的兽皮,乃至屋檐下悬挂的风铃,都与他记忆中某个时空碎片完美重合。
\"许是新搬来的猎户。\"他收回视线,声音却不自觉紧绷。但当他瞥见林雨发间晃动的银铃铛——那是她用霜儿送来的银矿石打的——突然又释然。或许正如山间的溪流,看似各自蜿蜒,终将汇入同一片海洋。
深夜,陈宇独自坐在屋檐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及院角那株老梅树。他摩挲着腰间的罗盘——那枚融合了时空奥秘的物件,如今已褪成古朴的青铜色,纹路间长满铜绿,倒像是寻常的老物件。远处传来狼嚎,却不再让他心悸,反倒觉得亲切,像老友的问候。
林悦披着外衣走来,在他身边坐下。两人望着满天繁星,许久未语。\"还记得你刚来时的样子。\"她轻声说,\"穿着奇怪的衣服,说些听不懂的话,却总能变出法子让全家吃饱。\"陈宇笑了,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触到她肩头的补丁——那是去年他打猎时扯破的,如今被林悦绣成了朵并蒂莲。
突然,西厢房传来林雨的梦呓,隐约夹杂着\"霜儿\"的呼唤。陈宇和林悦相视一笑,起身去给孩子们掖好被角。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陈风枕边放着未完工的木弓,林雨床头摆着装满野花的陶罐,而窗外,霜儿正蹲在墙头,红宝石般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熟睡的少女。
晨光初现时,陈宇又背起竹篓。林雨追出来,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烤红薯;陈风扛着锄头,说是要去开垦新的药田。林悦站在门口,围裙上沾着面粉,目送他们走远。山风掠过树梢,送来野菊的清香,四合院的炊烟缓缓升起,与山间云雾融为一体。
在这个平凡的清晨,陈宇忽然明白,所谓永恒,或许并非穿越时空的冒险,而是能守着心爱的人,在岁月长河里,慢慢变老。而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就像山间的溪流,终将在某个转角,与现世的温暖悄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