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龛深处,那片根系般盘绕的三角符号在昏暗中沉默。石壁冰冷,线条粗粝,仿佛将某种古老而沉重的秘密,死死楔入了岩石的骨髓。女孩的指尖死死抵住自己左肩胛下方,兽皮下那个烙印仿佛在灼烧,呼应着石壁上的冰冷刻痕。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一种被无形锁链拖拽、直坠深渊的窒息感,混杂着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炽烈悸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苔藓的湿腐和岩隙深处逸散出的、更加浓郁的陈腐气息。
“里面……”陈沐阳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死寂。他举起手中边缘锋利的燧石片,指向符号下方小人刻痕坚定指向的黑暗缝隙。那道缝隙狭窄、陡峭,被巨大的悬石投下的阴影彻底吞没,深不见底,如同一张无声咧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光亮。
陈景行浑浊的目光在石壁符号、女孩颤抖的背影和那深幽的缝隙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皱纹因凝重而深刻如刀刻。“这缝……邪性!”他沙哑地吐出几个字,拄着木矛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前路只有一条。所有的箭头、小人、符号,最终都指向这黑暗的咽喉。女孩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她不再看那符号,深褐色的眼眸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她解下腰间盘着的那卷仅存的细藤皮绳,又从藤兜里翻出最后几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燧石片和一块厚实的、能敲击燧石的硬木块(之前陈景行打磨的)。接着,她走向岩龛角落堆积的枯枝——那是之前陈沐阳收集来准备生火、但尚未使用的干燥枝条。
她挑出几根最细直、质地最紧密的硬木枝,用燧石片小心地削掉树皮和枝杈,将一端削尖,另一端则削成相对平整的截面。然后,她拿起那根燧石撑篙,用骨锥匕首小心地撬下顶端那块最为厚实、边缘锐利的燧石片。她将这块沉重的燧石片用细藤皮绳,以一种极其复杂、绳圈相互咬合、越拉越紧的死结,牢牢地绑扎在一根削好的硬木枝顶端!一柄简陋却异常沉重、足以劈砍的燧石手斧成型!
她又将另外几根削尖的硬木枝分给陈沐阳和陈景行,作为探路和防身的短矛。最后,她拿起那几块燧石片和硬木块,示意陈沐阳——光源!他们需要火把!进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光就是死路一条。
陈沐阳立刻会意。他迅速收集岩龛内所有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苔藓绒、细小的枯枝碎屑和一种叶片宽大、富含油脂的棕榈科植物叶鞘(类似蒲葵叶柄基部的纤维层)。他将这些引火物小心地混合,分成几小团。接着,他挑选出几根手臂粗细、相对笔直、木质紧密的枯枝作为火把柄。用燧石片和骨锥匕首,在火把柄的一端小心地劈开一个十字裂口,将混合好的引火物团紧紧塞入裂口深处,再用坚韧的细藤皮绳反复缠绕捆扎固定!
火把的燃料和引芯准备就绪。他拿起女孩递来的燧石片和硬木块,走到岩龛入口光线稍亮处。他将一小团蓬松的苔藓绒放在一块干燥平整的石面上作为火绒。接着,他右手紧握硬木块,左手捏住燧石片的边缘,将燧石片带有锋利棱角的部分对准火绒,用硬木块猛地敲击燧石片的边缘!
“嚓!” 火星迸溅!大部分火星散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瞬间熄灭。陈沐阳毫不气馁,调整角度,再次用力敲击!“嚓!嚓!” 点点橘红色的火星如同微缩的星辰,从燧石片边缘迸射出来!终于,几颗火星准确地溅落在蓬松的苔藓绒上!
陈沐阳立刻俯身,用最轻柔、最绵长的气息,对准那几点微弱的橘红,缓缓吹拂!青烟袅袅升起!橘红的火星迅速扩大、蔓延!蓬松的苔藓绒被点燃,冒出小小的火苗!
成了!他立刻将这点珍贵的火苗小心地引到一支火把柄的引火物团中心!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富含油脂的棕榈纤维和枯枝碎屑,发出噼啪的声响,迅速壮大!一支明亮的火把,在昏暗的岩龛中熊熊燃起!
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岩龛深处的阴影,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勇气。陈沐阳如法炮制,很快点燃了另外两支火把。他将一支递给父亲,一支自己紧握,另一支备用火把插在藤兜旁。
“走!”女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握紧那柄沉重的燧石手斧,深褐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锐利如鹰,率先走向那道吞噬光明的黑暗缝隙。
缝隙入口异常狭窄陡峭,仅容一人侧身勉强挤入。冰冷的、带着浓重苔藓和岩石尘埃气息的气流,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持续不断地从深处涌出。陈沐阳举着火把,紧随女孩之后挤入。陈景行拖着伤腿,咬紧牙关,在儿子的搀扶下也艰难地挤了进去。
一入缝隙,光线骤然消失,只剩下三支火把摇曳的光圈,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脚下的路倾斜向下,布满了湿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苔藓层,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滚落。两侧岩壁挤压过来,嶙峋尖锐的岩石凸起如同巨兽的獠牙,稍不注意就会刮破衣衫皮肉。空气沉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陈腐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颗粒感。
女孩在最前方,火把的光圈照亮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握燧石手斧的手。她的脚步异常沉稳,身体紧贴一侧岩壁,尽量减少暴露面。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寸被黑暗包裹的路径、头顶可能坠落的碎石、以及脚下湿滑的苔藓中任何异常的痕迹。
陈沐阳紧随其后,火把高高举起,尽可能扩大照明范围。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削尖的木矛,警惕着侧后方和头顶。每一次火把光芒扫过岩壁,他都下意识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刻痕或指引。除了水流侵蚀的自然纹路和厚厚的苔藓层,一无所获。只有那根系般盘绕的三角符号和小人刻痕,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指引着方向。
陈景行在最后,拄着木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伤腿在湿滑崎岖的下坡路上承受着巨大的负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恢复的筋肉,带来持续的钝痛和僵硬感。汗水混合着岩壁上滴落的冰冷水珠,不断从他额角滑落。但他咬紧牙关,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儿子火把的光芒,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这条腿是奇迹般愈合的,他绝不能拖后腿!
三人如同三粒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甬道中艰难下行。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伴奏。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不断延伸的湿滑斜坡和越来越浓重的陈腐气息,提醒着他们正深入大地的心脏。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坡度渐渐放缓。前方的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身体瞬间伏低!她手中的火把猛地压低,光圈缩小,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陈沐阳的心骤然提起,也立刻压低火把,伏低身体,握紧木矛。陈景行也停下脚步,靠在湿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女孩深褐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前方火把光芒边缘的黑暗。她的鼻翼快速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极其细微的变化。陈沐阳也屏住呼吸,凝神感知。除了浓重的陈腐味,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甜腥?与之前那巨大足迹旁的浆果气味有些相似,但又更加微弱、更加……陈旧?
女孩缓缓抬起手,指向斜前方岩壁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火把光芒随之移动。
只见在湿滑的苔藓层上,靠近岩壁根部的地方,赫然有一小片区域颜色异常深暗!那深暗并非苔藓本身的颜色,而是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深绿色浆液!浆液涂抹在苔藓上,形成一片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污迹。在浆液污迹的边缘,几根细小的、深紫色的浆果碎屑散落着,早已干瘪萎缩。
又是那种浆果!还有这深绿色的粘液!
陈沐阳的心猛地一沉。那东西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就在不久前!这深绿粘液还未完全干涸!
女孩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她不再压低身形,反而缓缓站直,手中的燧石手斧微微扬起,摆出了一个极其戒备的姿态。她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前方,而是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岩壁的每一个阴影角落、头顶的每一处悬石缝隙!她深褐色的眼眸里,那份混杂着厌恶的警惕,已化为冰冷的、蓄势待发的战意!
危险!近在咫尺!那留下巨大三趾足迹、嗜食深紫浆果、分泌深绿粘液的神秘生物,很可能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蛰伏着!它或许已经察觉了闯入者!
陈沐阳握紧木矛的手心全是冷汗,火把的光芒因手臂的微微颤抖而晃动。他侧身,将父亲护在身后相对安全的岩壁凹角处。“爹,靠紧墙!”
陈景行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火把插在脚边岩石缝隙里固定,双手紧握那根削尖的木矛,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决绝。伤腿的疼痛被巨大的危机感彻底压下。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三人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在这幽深狭窄的岩隙中回荡。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火把的光圈之外,是深不可测的未知。陈沐阳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片被深绿粘液污染的苔藓区域,石刃矛的锋尖微微颤抖,指向那片黑暗。
就在这时!
“沙……”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湿布摩擦岩石的声响,从前方的黑暗深处传来!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的低语,瞬间刺破了死寂!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