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瀑布的轰鸣依旧低沉回荡。衣物尚未完全干透,带着潮气贴在身上。两人熄灭残火,用泥土仔细掩埋痕迹。阿图最后望了一眼“哭泣女神”瀑布,将装有月光苔的木盒在怀中揣得更妥帖,转身面向西南方。
“走。”
通往“巨骨林”的路起初并不难行,是沿着瀑布下游一条逐渐收窄的溪谷向上攀爬。植被茂密,但阿图总能找到兽类踩踏出的隐秘小径。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偶尔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矿物的沉闷味道。
地势逐渐升高,林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景观。巨大的、扭曲的树干化石如同灰白色的巨兽骸骨,从红褐色的土壤中突兀地刺出,指向天空。一些化石保持着倾倒的姿态,砸碎在地,裂成狰狞的碎块;另一些则半埋土中,露出令人心惊的庞大轮廓——蜿蜒如巨蛇的脊椎,粗壮如房屋基柱的腿骨,还有巨大无比、布满孔洞的头骨空洞地凝视着来人。
这里寂静得可怕。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声穿过化石骨林间的孔洞,发出高低起伏、如同呜咽又似吟唱的怪异声响。
“石头…真的在唱歌。”陈沐阳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风穿过那些空洞和裂缝形成的。”阿图语气平静,但眼神格外警惕,不断扫视着周围那些沉默的巨骨,“别碰任何东西。这里的石头…有些不一样。”
她小心地选择着落脚点,避开那些看起来松脆或不稳定的化石堆。地面覆盖着一层细碎的、灰白色的骨粉和碎石。
走了一段,阿图突然蹲下,从一堆较小的化石碎片里捡起一块巴掌大的、深灰色的石块。它表面粗糙,布满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质地却很轻。
“浮石(p'uul Na')?”陈沐阳认出这种火山岩。
“不像。”阿图掂量着,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闻了闻,“是骨头变的,极轻,能浮水。吸水性极好。”她将石块收起,“处理伤口时有用,能吸脓液。”
越往深处,化石越是巨大惊人。他们不得不从一根横亘如城墙般的肋骨化石下弯腰穿过,又绕行过一具嵌在山坡上的、仅头骨就有一间小屋那么大的不知名巨兽遗骸。压迫感无处不在,仿佛行走在某个远古巨物的墓场。
正午时分,他们在一处相对开阔、由几根巨大腿骨化石环抱形成的天然凹地休息。阳光炙烤着灰白的骨骼,散发出微热的矿物气息。
阿图分配了最后一点食物——几口藻糊和零星肉碎。她拿出水囊,却发现水已不多。巨骨林缺乏明显的水源。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那些巨大骨骼的阴影处和低洼地。很快,她在一处头骨化石的眼窝深处,发现了少量积聚的雨水,水色清澈,却带着一股淡淡的骨殖味。
“能喝吗?”
“煮开就行。”阿图用叶片小心舀出水,“这些骨头存在了千万年,水只是过了它们的‘身’,毒不死人。”
他们用最后一点干柴烧沸了水。滚水确实去除了异味,就着寡淡的水吃完简陋午餐。
继续上路。阿图变得更加沉默,时常停下触摸某些特定的岩石或化石,侧耳倾听风声的变化,仿佛在辨认某种只有她才能感知的路标。
“父亲说,”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骨林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些巨兽活着的时候,世界还不是现在这样。玛雅人的祖先可能见过它们最后的模样。有些部落相信它们的灵魂还留在骨头里,能通过风声传达古老的智慧…或者诅咒。”
她指着一块特别光滑、仿佛被无数次摩挲过的椎骨化石:“那是‘聆听石’。有些指引者会来这里,倾听风中的信息。”
陈沐阳看着那巨大而孤寂的骨头,难以想象其中蕴藏着怎样的声音。
下午的路程更加难行。他们需要翻越一道由大量破碎化石堆积而成的山脊。碎石极易滑落,攀爬艰难。阿图手臂被尖锐的骨片划出一道血口,她只是抓起一把刚才收集的骨粉按上去,粉末很快吸收了血液,结成一团暗红色的硬痂。
“看那边!”陈沐阳突然指着侧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
那里矗立着几根明显经过人工摆放的巨型长骨,它们被搭成一个简易的、指向西南方向的拱门形状。拱门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果壳和灰烬。
有人不久前经过这里!而且同样选择了这条隐蔽的路径。
阿图眼神一凝,迅速上前检查。灰烬已冷,但捻在指间还能感到一丝微弱的余温。果壳是某种耐储存的硬壳坚果,被巧妙地砸开。
“不是猎人。”她判断,“猎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停留吃东西。而且这种坚果…通常是远行带的干粮。”
是卡努姆他们?还是其他同样试图避开“蛇牙”的人?
她在拱门一根长骨的下方,发现了一个新刻的标记——一个简单的圆圈,中心点着一个点,旁边多了一道波浪纹。
“是卡努姆!”阿图这次语气肯定,带着压抑的兴奋,“他留下了标记!这个波浪纹…代表‘水’,或者‘雾之泪’!他们在我们前面,而且告诉我们方向没错!”
这个发现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希望不再渺茫,仿佛能看见前人的背影。
他们加快脚步,翻过山脊。日落时分,眼前景象再次一变。
巨骨林在身后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片正常的、生机勃勃的雨林。而就在雨林边缘,一道新的、更加恢宏的瀑布声浪隐隐传来,如同持续不断的雷鸣。
西南方。雾之泪瀑布。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巨骨林边缘最后一根巨大的肋骨化石下宿营。这里能避开林间的露水,视野也好。
篝火燃起,用的是在巨骨林里捡到的、一种奇怪的、质地疏松如木炭的黑色化石(ch'ahom),极易点燃,燃烧时间长,几乎无烟。
阿图拿出那块多孔的浮石,用清水浸泡后,轻轻敷在白天被划伤的手臂上,一股清凉感渗入皮肤,缓解了肿痛。
陈沐阳则借着火光,在记录板上刻画下今日所见:巨大的化石形态、那个指向希望的骨制拱门、以及卡努姆留下的新标记。
风中依旧回荡着巨骨林的呜咽吟唱,但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诡异,更仿佛蕴含着指引与古老的祝福。
穿过死亡的沉寂之地,生命的喧嚣和重逢的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