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林默靠在救援船的栏杆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蓝，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
龙组的船来得比想象中快，几乎是他们浮上海面后不久就出现了。专业的医疗队迅速接管了昏迷的幸存者和伤势不轻的凌衍，动作麻利，效率高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就在附近等着。
那个之前在仓库见过的高层，这次没露面，只有顾轻舟象征性地过来晃了一圈。
她看着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刚从地狱被捞出来、眼神空洞的异能者，又瞥了一眼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死死守着昏迷林晓的林默，什么也没问。
“上头说了，这次‘深海科研平台事故’，我们会处理。”
她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然后摆摆手，又钻回了船舱。
林默懂她的意思。功劳是你们的，黑锅？织网者背了。龙组乐见其成，甚至可能早就盼着有人能去捅织网者这个马蜂窝。
一种被利用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但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有的是他自己的，有的是敌人的。
“深渊之眼”爆炸湮灭的恐怖景象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随后冲天而起的混乱能量，几乎榨干了他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点来自《往世书》的残存力量，在这次强行编织因果后，彻底沉寂了，像烧尽的灰烬，再也点不燃半点火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连带着灵魂都在发颤。
回到熟悉的万事屋，感觉却格外陌生。
之前为了安全搬去旧书店地下室，后来又辗转仓库，这间最初的小屋反而空置了很久，积了薄薄一层灰。
苏婉家族的人来接走了她，她临走时看着林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着眼眶，低声道了句“保重”。这次深海之行，彻底吓破了这个曾经有点大小姐脾气的姑娘的胆，林默能理解。
凌衍被时序会赶来接应的人带走了，他的伤势需要专门的方法调理。离开前，他把那枚已经布满裂纹、彻底失去光泽的怀表郑重地交给林默。
“信标虽毁，联系未断。若有急事，可通过此物尝试呼唤……虽然，我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收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
“织网者经此重创，短期内或许会蛰伏，但‘时序奇点’的诱惑太大，他们绝不会放弃。那个‘堡垒’……我们时序会会继续追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林晓，最后落在林默脸上。
“你也需要时间恢复。真正的战斗，远未结束。”
林默默默接过怀表，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凌衍说得对。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和还在昏睡的林晓。
万事屋里弥漫着一股伤药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仿佛另一个世界。
那些在深海平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异能者绝望的眼神，那些织网者疯子般的狂热，还有……时砂融入裂隙时，那平静而决绝的微笑，都在他眼前交错闪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弯下了腰。
胜利？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毁了对方一个基地，救出了一些人，代价是什么？
是林晓精神透支，至今未醒；是凌衍重伤离去；是苏婉心胆俱裂；是《往世书》力量彻底消散；是那个来自乌鸦社的通讯器在深海爆炸的冲击下不知所踪……
最重要的是，时砂……她消散时留下的那一点渺茫坐标，依旧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他走到床边，看着林晓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蹙着眉头，小脸瘦得脱了形，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一次，他真的差点连妹妹都搭进去。
后怕像是迟来的潮水，冰冷地淹没了他。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本已经彻底失去光泽、封面布满裂纹、甚至边缘有些卷曲的《往世书》残壳。
它现在轻飘飘的，里面那些冰冷庞杂的记录之力彻底消失了，真的就只剩下一块破旧的硬皮。
指腹摩挲着封面上那些模糊不清的纹路，林默心里空荡荡的。
一直以来，无论是好是坏，这本书都像是一个指引，或者说一个负担，伴随着他。现在它彻底“死”了，反而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想起时砂最后说的话。
“死亡不是离别，遗忘才是……”
“你失去的记忆……是钥匙……”
钥匙……到底是什么钥匙？开启什么的钥匙？
他用力回想，脑子里却依旧是一片关于过去的冰冷空白。乌鸦社取走的那部分记忆，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那里。
烦躁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敌人还在暗处，庞大的织网者组织不可能因为一个基地被毁就土崩瓦解。那个神秘的“堡垒”，那个“时序奇点”计划，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他自己，力量几乎耗尽，伙伴们伤的伤，走的走，前路迷雾重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垮。
他走到厨房，烧了热水，笨拙地泡了两碗方便面。浓郁的、带着人工香精的味道弥漫开来，冲淡了屋子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药味。
他端着面回到床边，静静地等着林晓醒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这短暂的寂静，不像结束，更像是一个疲惫至极的逗号。
是喘息，也是积蓄。
林默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色。
他知道，凌衍说得对，他们的路还远未结束。
织网者，乌鸦社，龙组，时序会，他失去的记忆，时砂渺茫的希望……所有这些，都还需要他去找出答案。
但现在，他只想等妹妹醒来，安安静静地吃完这碗面。
未来的风暴，就让它暂时在门外等一会儿吧。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却依旧在缓慢恢复的精神力。
路还长。
他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