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像是有人用指节在敲击什么。不是隔壁,不是楼上,声音的来源很近,非常近,仿佛……就在这面墙里。
周岩握着电动牙刷的手停在半空,嘴里的薄荷泡沫差点咽下去。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凌晨一点,公寓里死寂一片。窗外城市的背景噪音低沉而遥远。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咚。
咚。
声音又响了。规律,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确实来自他卧室床头靠着的那面墙。那面墙后面,是楼道和另一户人家的外墙,理论上,不该有任何能发出这种敲击声的东西。
是老鼠?还是水管热胀冷缩?
周岩皱皱眉,吐掉嘴里的泡沫,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
墙面冰冷。隔着薄薄的石膏板(这栋公寓的隔音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他似乎能听到墙壁内部空腔里细微的气流声,以及……那敲击声,更清晰了。
咚……咚……
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仿佛永无止境。
“谁啊?”周岩下意识地低声问了一句,问完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
敲击声停顿了。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就在他以为只是错觉,准备直起身时——
咚!咚!咚!
连续三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更急促,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烦,甚至……愤怒。敲击的位置,几乎正对着他耳朵贴着的地方。
周岩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不是老鼠,不是管道。
这敲击声,有意思。
---
第二天,周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昨晚那诡异的敲击声断断续续响到凌晨三四点,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他把这事当趣闻跟同事说了,大家嘻嘻哈哈,说是隔壁邻居恶作剧,或者就是他睡迷糊了产生的幻听。
“老周,你就是一个人住久了,神经衰弱。”同事拍着他的肩膀,“买副耳塞吧。”
周岩勉强笑了笑,没再多说。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幻听。那声音太真实了,那种冰冷的、带着情绪的质感,绝不是普通声响能模拟的。
下班回家,他特意去敲了隔壁的门。开门的是个和善的中年大叔,听周岩说完,一脸茫然。
“敲墙?没有啊,小周,我睡眠浅,有点动静就醒,昨晚睡得好好的,什么都没听见。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楼上的声音?”
楼上的住户是一对年轻情侣,周岩也去问了,对方同样否认,还给他看了他们铺的厚厚的地毯。
声音的来源,被锁定在了那面墙的内部。
周岩站在卧室里,看着那面刷着米白色乳胶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墙面光洁,连条裂缝都看不到。
可昨晚,就是这面墙里面,传出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上网搜索“墙里有敲击声”,跳出来一些零散的帖子。有人说是建筑结构问题,有人说是动物筑巢,但也有一些回复,透着诡异:
“可能是‘墙仙’,别理它,过几天自己就消停了。”
“我们老家说法,那是困在里面的‘东西’想出来。”
“楼主你试试敲回去,看它会不会回应你。”
周岩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关掉了网页。
夜幕再次降临。
周岩坐在客厅,电视开着,声音放得很大,试图掩盖可能出现的敲击声。但他耳朵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始终竖着,捕捉着卧室方向的任何动静。
十一点,十二点……
墙那边一片寂静。
就在周岩稍稍放松,以为那东西真的“消停了”的时候——
咚。
咚。
声音再次响起。和昨晚一样,缓慢,规律,空洞。
周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关掉电视,客厅陷入一片死寂。那敲击声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直接敲在他的鼓膜上。
他死死盯着卧室那扇虚掩的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后面那面正在被无形之物敲击的墙。
这一次,敲击声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停止了。
周岩却一夜无眠。
---
接下来的几天,敲击声如同定好的闹钟,每晚准时在凌晨一点左右响起。持续时间不定,有时几分钟,有时长达一小时。节奏也时有变化,有时缓慢得像是在试探,有时急促得像是在催促,有一次,甚至响起了某种类似摩斯电码的、长短不一的组合,但周岩根本不懂密码,只觉得那节奏听得人心慌意乱。
周岩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黑眼圈浓重,脸色灰败,白天上班哈欠连天。他开始害怕回家,害怕夜晚的降临。
他试过很多方法。
用拳头捶打墙面,大声咒骂。敲击声会短暂停止,但很快又会响起,节奏反而变得更加挑衅和杂乱。
用胶带和隔音棉试图封住墙面,毫无用处,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任何物理屏障,直接作用于他的听觉神经。
他甚至买了据说能驱邪的盐和符纸,撒在墙角,贴在墙上。第二天早上,符纸完好无损,但敲击声依旧。
毫无作用。
那东西,根本不在乎他的反抗。
它就在那里,在那面薄薄的墙壁后面,用它那种冰冷而固执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周岩开始产生幻觉。白天在家时,他偶尔会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面墙上似乎有阴影快速掠过。夜深人静时,他仿佛能听到墙壁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的沙沙声。
他被这面墙,和墙里的“东西”,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天晚上,敲击声再次响起。周岩没有像往常一样恐惧或愤怒,一种极度的疲惫和麻木笼罩了他。他瘫坐在卧室地板上,背靠着那面发出声响的墙,手里拿着一罐冰啤酒。
咚……咚……咚……
敲击声透过墙壁传来,震动着他的脊背。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心头的燥郁。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对着墙壁,声音沙哑地低语。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轻微的,像是用指尖摩擦墙壁的声音响了起来。
滋啦……滋啦……
声音很轻,却让周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不再是敲击,这是……沟通的尝试?
他猛地转过身,把耳朵紧紧贴在墙上。
滋啦……滋啦……
摩擦声持续着,断断续续。周岩屏住呼吸,努力分辨。那声音似乎……不是在随意摩擦,而是在划拉着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他跳起来,冲进书房,翻出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回到卧室,他将纸按在墙上,用铅笔在上面快速而轻扫地涂鸦。
铅笔的痕迹逐渐显现出墙壁另一面那细微摩擦所试图描绘的轮廓。
一开始是杂乱的线条,然后,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箭头。
一个指向下方的、歪歪扭扭的箭头。
周岩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它真的在回应!它在给他指示!
箭头指向下方?是什么意思?墙根?地板?还是……楼下?
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墙与地板交接的踢脚线,仔细倾听。敲击声和摩擦声都消失了。墙里一片寂静。
但那个用铅笔拓印下来的、指向下方的箭头,却像是一个烙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第二天,周岩请了假。他找到物业,编了个理由,说要检查一下自己卧室那面墙的结构,怀疑里面有老鼠或者空鼓。物业经理被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没多问就同意了,还找来了建筑图纸。
图纸显示,他那面墙确实是承重墙,内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理论上非常坚固,不应该有能容纳“东西”的空腔。墙的另一面,紧邻着大楼的通风井和设备管道间。
“通风井……”周岩盯着图纸,喃喃自语。
他跟着物业的人去了楼下的管道间。那是一个布满灰尘、蛛网、充斥着机器低沉轰鸣声的狭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周岩的目光,落在了靠近他公寓卧室正下方位置的那段粗大的主通风管道上。管道外包着厚厚的保温层,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当他走近时,一种极其微弱、却被他的神经敏锐捕捉到的……敲击感,从脚下的地板,或者说,从那段通风管道隐隐传来。
咚……
非常轻微,几乎被机器的轰鸣掩盖。
但周岩感觉到了。和楼上卧室里听到的,同源。
那东西……不在墙里。
或者说,不只在墙里。
它通过墙壁和管道,在移动。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段通风管道。在管道与墙壁连接的弯头处,保温层似乎有一小块不自然的……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反复摩擦、抓挠导致的。
物业的人还在旁边絮叨着检查结果,说一切正常。
周岩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死死盯着那个破损处,仿佛能透过厚厚的保温层和金属管道,看到里面那正在黑暗中敲击、摩擦、试图指引他来到此处的……“东西”。
它把他引到这里,是想告诉他什么?
还是说……这里,才是它真正想让他来的地方?
当天晚上,周岩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管道间,去那个破损的通风管道口,看个究竟。
他知道这很危险,很疯狂。但被折磨了这么多天,他受够了被动等待。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了结。
他准备了强光手电,一根甩棍(虽然不知道对“那种东西”有没有用),还有……一支录音笔。他想记录下可能发生的一切。
深夜,凌晨一点。
敲击声准时在他卧室的墙内响起。咚……咚……咚……
周岩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打开公寓门,走下楼梯,用事先配好的钥匙(他偷偷复制了物业的钥匙),打开了管道间的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怪响,里面熟悉的机油味和轰鸣声涌了出来。
黑暗中,只有机器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周岩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了那段主通风管道,那个破损的弯头处。
敲击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不再是通过墙壁传导的闷响,而是更直接、更真实的……金属被敲击的声音。就从那个破损处里面传来。
咚。咚。咚。
周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手心全是冷汗。他一步步走近,手电光死死锁定那个破损口。
破损处不大,只有一个拳头大小,里面是漆黑的管道深处。
敲击声在他靠近时,停了下来。
管道里一片死寂。
周岩咽了口唾沫,颤抖着举起手电,将光柱探入那个破损口,向里面照去。
光线下,是布满灰尘和锈迹的管道内壁,深不见底。
什么都没有。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光柱向更深处延伸。
突然,在手电光圈的边缘,他瞥见了一点……反光。
像是……玻璃?或者……眼球?
他猛地将手电光聚焦过去。
就在管道深处,距离破损口大约两三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那似乎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黑色毛发,缠绕着一些看不清材质的破布条。而在那团毛发中间,嵌着一样东西——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浑浊的、布满血丝的人眼!
那只眼睛正直勾勾地、透过破损口,盯着他!
瞳孔在强光照射下,猛地收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周岩手中的录音笔,清晰地录到了从管道深处传来的,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气流摩擦的、扭曲的声音:
“……出……去……”
“……帮……我……”
周岩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电和甩棍脱手掉落,转身连滚爬地逃离了管道间,逃离了那黑暗中凝视着他的巨大眼球和绝望的求救。
他冲回自己的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他知道了。
墙里没有东西在敲。
是管道里。
是那个被困在通风管道深处、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在用它唯一能活动的方式,敲打着管道内壁,试图引起注意,试图……求救。
而那面墙,只是它传递声音的媒介。
他每晚听到的,不是一个恶作剧,不是一个超自然现象。
那是一个被困在钢铁与混凝土囚笼里的、绝望灵魂的……叩问。
周岩瘫在地上,无尽的寒意包裹着他。
他“听”到了答案。
可现在,他该怎么办?
那个被困在管道里的“东西”,它……还活着吗?
它想要的,真的是“出去”吗?
还是……想要一个“替身”?
周岩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晚起,他再也无法将那敲击声,仅仅当作是墙里的噪音了。
那声音,带着一个他无法承受的、来自黑暗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