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噪音,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沈哲皱着眉,伸手调整着老旧收音机的旋钮。这是他爷爷留下的遗物,一台七十年代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木壳斑驳,但还能用。他喜欢在赶设计图的深夜,用它听些咿咿呀呀的老戏曲,对抗都市夜晚死寂的另一种死寂。
指针在泛黄的刻度盘上滑动,掠过那些熟悉的、信号强弱不一的电台。流行音乐、交通路况、午夜情感热线……城市的电波拥挤而喧嚣。就在他准备停在一个播放着评弹的频道时,指针划过一段理论上应该是空白的频率。
滋啦——!
噪音陡然加剧,随即又猛地沉寂下去。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切了进来。
不是戏曲,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播报。
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幽幽咽咽,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的悲伤。哭声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这间书房里,就在他耳边。
沈哲的手僵在了旋钮上,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频率……是空的啊。他记得很清楚,这段介于两个本地强台之间的波段,因为信号干扰严重,常年只有一片噪音。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深夜十一点,对面楼栋只有零星几盏灯火,万籁俱寂。只有书房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和这台发出诡异哭声的老收音机。
是串台了?还是……
他轻轻往回微调了一下旋钮。
哭声停顿了。
就在他以为只是偶然接收到的异常信号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哭声。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带着一种贴在耳边的清晰感。
她在哼唱。
哼着一首……沈哲从未听过的曲调。旋律古怪,不成调子,带着某种古老的、哀怨的韵味,音符像是浸透了水汽,湿漉漉,沉甸甸。
沈哲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这哼唱声里有一种魔力,一种勾魂摄魄的悲伤,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汗毛都微微竖立起来。
他强迫自己转动旋钮,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频率。
指针滑动,评弹的声音重新出现,吴侬软语,一切恢复正常。
沈哲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关掉收音机,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是幻觉吗?还是收音机太老,接收到了什么奇怪的干扰信号?
他盯着那台沉默的“红灯”牌,木壳上的红色标志在台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爷爷去世后,这台收音机就一直放在老宅,是他前段时间整理遗物时才搬回来的。
也许,该让它彻底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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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沈哲刻意没有再打开那台收音机。但那晚听到的诡异哼唱,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他的记忆里,时不时就在脑海中回响一下,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开始留意本地的新闻和奇闻异事,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报道。一无所获。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他再次被一个项目逼到凌晨。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惯性,又坐到了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空白频率,停在一个音乐台上。主持人用慵懒的声音介绍着一首爵士乐,萨克斯风慵懒地流淌出来。
沈哲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突然——
滋啦!
熟悉的电流噪音猛地插入,音乐声被粗暴地切断!
沈哲猛地睁开眼。
收音机的指针,不知何时,自己移动了!稳稳地停在了那个他刻意避开的、理论上空白的频率上!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渗出。
那个女人的哼唱声,再次从喇叭里流淌出来。和上次一样,哀怨,古怪,湿冷。
但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
不再是遥远的飘忽感,而是仿佛就在隔着一层薄薄墙壁的隔壁房间哼唱。他甚至能隐约分辨出,那哼唱里,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像是水滴落在某种硬物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沈哲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他伸手想去关掉收音机,手指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僵在半空。
哼唱声持续着,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
然后,毫无征兆地,哼唱停了。
收音机里,只剩下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几秒钟后。
一个声音,取代了哼唱。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嘶吼:
“……救我……它在……水里……”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滋啦——!
电流噪音再次爆响,随即收音机指针猛地一跳,回到了之前的音乐台。爵士乐依旧慵懒,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求救从未发生过。
沈哲僵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手脚冰凉。
不是幻觉!
这台收音机,这个频率,真的有问题!
它能接收到……不该存在的声音!
那个哼唱的女人,那个求救的男人……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水里”是什么意思?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项目,猛地拔掉了收音机的电源线。
老旧的电子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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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不敢再碰那台收音机。他把它塞进书房最角落的柜子里,用几本厚重的书压住。
但他发现,事情并没有结束。
那诡异的哼唱声,开始在他不打开收音机的时候出现。
有时是在他洗澡时,淋浴的水声中,会隐约夹杂着那湿冷的、哀怨的调子。他猛地关掉水龙头,声音就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有时是在深夜入睡前,万籁俱寂,那哼唱会如同蚊蚋般,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将他从迷糊的边缘瞬间惊醒,开灯后却又一片寂静。
他甚至开始做噩梦。
梦里,他总是置身于一个昏暗、潮湿、布满铁锈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铁锈味。脚下是湿滑的地面,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女人哼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总在快要看到什么的时候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他被这来自电波(或者说,超越电波)的诡异声音缠上了。
精神濒临崩溃的他,开始疯狂地查阅资料。他搜索老式收音机、灵异频率、电子声音现象(EVp)……在一个极其冷门、界面粗糙的论坛里,他找到了一个关于“红灯牌收音机”的帖子。
发帖人Id是“旧电波”。
帖子内容让他如坠冰窟:
“……某些特定年代、特定工艺的老旧收音机,尤其是使用电子管的型号,由于其独特的谐振特性和相对‘开放’的电路设计,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如地磁异常、附近有强能量残留、或使用者自身精神频率契合),可能会成为‘通道’。”
“它们能接收到一些……不属于正常广播频段的‘信号’。”
“这些信号,可能来自过去,来自某个被遗忘时空的片段残留,也可能来自……‘另一边’。”
“如果信号源带有强烈的‘执念’或‘负面能量’,它可能会通过收音机这个‘通道’,反过来影响现实,甚至……尝试与接收到信号的人建立‘连接’。”
“表现为幻听、噩梦、物品异常,甚至……更糟。”
“一旦连接建立,很难单方面切断。除非,找到信号源的‘根源’,并……‘解决’它。”
沈哲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通道?连接?另一边?
他想起那个求救的男人喊出的“水里”,想起自己梦中那个潮湿、布满铁锈的地方。
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他颤抖着手,在论坛里给“旧电波”发去了私信,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经历,尤其是那个男人的求救和梦中的环境。
几天后,他收到了回复。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根据你的描述,信号源特征与‘工业水体’、‘封闭空间’、‘非正常死亡’强烈吻合。”
“本地符合条件的地点不多。查一下城西,已经废弃的‘红星纺织厂’,特别是它的……地下污水处理站。”
“小心。它们‘看’到你了。”
“它们可能……想拉你‘进去’。”
私信的末尾,附着一张极其模糊、像是从旧报纸上扫描下来的新闻截图。标题勉强可辨:《红星纺织厂污水处理站发生意外,一男一女两名夜班工人失踪,疑坠入沉淀池,搜寻无果》。
新闻的日期,是三十七年前。
沈哲盯着屏幕上那模糊的铅字和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红星纺织厂……地下污水处理站……一男一女……失踪……
一切都对上了。
那哼唱的女人,那求救的男人……是三十七年前,死在那个黑暗、潮湿、布满铁锈的地下世界的冤魂!
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执念,被这台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捕捉到了,并且,正试图将他这个无辜的听众,也拖入他们永恒的噩梦!
沈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是在听广播,他是在聆听来自坟墓另一边的、绝望的回响!
而此刻,那回响,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个潮湿黑暗的地下世界,恐怕就是他的最终归宿。
他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沉默的柜子。
他必须去那个地方。
去红星纺织厂的废弃污水处理站。
去面对那个在电波里哼唱和求救的……根源。
无论那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拿起车钥匙和手电,走向门口。
收音机的威胁,已经从电波,蔓延到了现实。而他,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