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将沙粒烤得发烫,黑色立方体的外壳在高温下彻底溶解,化作一滩粘稠的液态物质,渗入干渴的沙地。
晶莹的球体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内部蜷缩的人形轮廓越发清晰——那是个成年女性的身形,双手抱膝,长发漂浮在某种透明液体中,宛如子宫中的胎儿。
“呲——”
溶解的黑色物质与沙粒接触,瞬间腾起乳白色的烟雾。
沙漠贪婪地吮吸着这罕见的液体,沙粒间发出类似油脂滴入热锅的声响。
白雾袅袅上升,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变形,竟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弯七色虹桥,横跨在死寂的沙海之上。
远处的沙丘后,几十双复眼同时收缩。
蛛民们挤作一团,外骨骼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在这片被它们称为“诅咒之地”的荒漠中,彩虹是比绿洲更罕见的存在——上一次出现还要追溯到祖辈传说中“铁鸟坠落”的年代。
“吱吱!”
最年长的蛛民发出警告的颤音。
它记得祖训:凡是沙漠中的美丽之物,必是致命陷阱。
就像那些会发光的蓝蘑菇,尝起来甘甜如蜜,却能让整个族群陷入癫狂。
驼铃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叮当——叮当——”
金属碰撞声穿透热浪,从被风沙掩埋的古道方向传来。
蛛民们齐刷刷转向声源,八对步足不安地刨着沙土。
在它们有限的认知里,这种有节奏的声响只意味着一件事——
两足生物来了。
风沙稍歇,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一队骆驼踏着沙浪缓缓前行,驼峰上绑着破旧的皮囊,随着步伐左右摇晃。
为首者裹着脏得辨不出颜色的长袍,一块褪色的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被风沙蚀刻出深深皱纹的眼角。
从佝偻的体型和握缰绳的手部骨骼来看,勉强能判断是男性——但正如宇宙中诸多悖论所示,外表从来不是判断本质的依据。
宇宙中有太多颠覆认知的事:在隔壁星系的贸易站,那些娇小玲珑的粉红生物其实是臭名昭着的星际海盗。
长得像岩石的笨重种族,反而掌握着最精密的量子科技,听说是最温柔的存在。
有的星球上你若见人就说“你好!hello!bonjour……”等等一系列友好的问候语,他们的原住民一定觉得是在骂他,这也就难免会遭遇一餐毒打,或者是被丢垃圾一样丢在太空港,最后由垃圾清理人把他带去随意一个还处于愚昧阶段的星球接受改造,这也被成为被流放之人。
被流放的星球一般都比较原始,所以那些星球也就是被称为被诅咒的星球,说白了,就是因为资源极度匮乏亦或是自然条件极度恶劣,从而被宇宙中多数高度发达的文明所放弃的星球。
驼队越来越近。
领队蒙西突然抬手,整个队伍戛然而止。
骆驼们不安地喷着鼻息,前蹄在沙地上刨出浅坑。
蒙西缓缓摘下头巾,露出一张被晒得脱皮的脸——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右眼却嵌着颗机械义眼,瞳孔处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来新朋友了!”
他的声音沙哑,嘴角浮现的复杂表情让人捉摸不透,说的是标准的星际通用语第一版,现在通用的都已经是第五版了。
随着话语落下,那颗机械义眼的蓝光突然转为猩红,在空气中投射出全息影像——正是黑色立方体溶解的全过程!
蛛民们虽然听不懂语言,但全息影像让它们瞬间炸开了锅。
年轻个体疯狂往沙里钻,年长者则摆出战斗姿态,螯肢间分泌出带着苦杏仁味的毒液。
“安静。”
蒙西从怀中掏出个金属圆盘,轻轻一按。
“嗡——”
高频声波瞬间席卷沙丘,蛛民们的外骨骼剧烈共振,全部瘫软在地。
这不是杀伤性武器,而是专门针对这类生物开发的神经干扰器——能让它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却不伤害性命。
“辐射反应可控!”
蒙西的义眼记录着一切,同时向驼队其他人打手势。
两名队员跳下骆驼,从行囊中取出折叠式合金箱,动作娴熟地开始挖掘那颗晶莹球体。
沙漠突然起风了。
细沙如流水般漫过球体表面,却在接触瞬间被某种力场弹开。挖掘者的手套刚碰到球体,整个人就猛地一颤——
“嘶!”
他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发现手套已经与球体表面冻结在一起。
冰晶正顺着手套纤维向上蔓延,眨眼间就覆盖到手腕!
“退后!”
蒙西厉喝一声,抽出腰间的脉冲刀。
一刀下去,手臂与球体成功分离!
内部的人形突然睁开眼睛。
“流放之人AAARRR---833号。”
机械女声突然从球体内部响起,标准的星际通用语带着古怪的回音,仿佛同时从千百个维度传来。
“流放原因:自有维度坍缩,自量子裂缝违规入境现有维度,严重违背此维度生存准则,扰乱维度公共秩序,按照维度平衡法则流放,流放期限:无期!”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晶莹球体轰然碎裂。
蛛网状的裂纹从顶部蔓延到底部,蛛民们惊恐地看着那些裂痕中渗出淡蓝色的液体——那不是水,而是高度浓缩的量子能量!
液体接触沙粒的瞬间,竟发出类似高温铁块浸入冷水的“嗤嗤”声。
球体内壁上那层半透明的薄膜在热浪中翻卷,如同有生命般自动编织。
量子纤维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最终凝结成一件丝质长袍,轻柔地裹住了从碎片中站起的女子。
驼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烈日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褐色的瞳孔,像是两轮微缩的太阳被嵌在眼眶中。
当她转动视线时,空气中会留下短暂的光痕,如同余晖的残影。
驼队所有人看得呆了,他们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来自外太空的人了!
尤其是外太空的女人!
还是如此美丽的女人!
“看够了吗?”
女子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却让驼队众人齐刷刷后退半步。
蒙西的机械义眼微微闪烁,语言分析模块迅速运转。
她的星际通用语确实是最新版,甚至包含今年刚更新的量子俚语。
驼队众人顿时觉得他们真的是被流放在此地太久了。
这种语言风格简洁到近乎冷漠,一个词能涵盖三个旧版词汇的语义。
和初版的相比,实在是太过简洁了,似乎一开口就少了人情味儿,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他们又不得不想,或许现在宇宙中早已发展成为了快餐时代,人与人的交流有时真没有必要说太过冗余的话,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吗?
“你是谁?”
女子没有立即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皮肤下淡粉色的血管。
这双手修长优雅,指甲圆润干净,没有任何劳作痕迹——完全就似新生儿般细嫩。
“你所在的维度坍缩了?”
蒙西愣了好几秒,继续追问,语气中带着学者般的探究,“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若你真从量子裂缝逃过来,说明你的维度并未完全坍缩,否则在能量缺失的情况下,不可能完成奇点二次爆炸的……”
他侃侃而谈,似乎在等着她一起讨论宇宙间的未解之谜,眼角的余光不时瞟向其他人,似乎对自己的认知相当自信,生怕新来者的知识结构超过自己,而失去众人的崇拜,其他人习惯了首领的科普,适时的点着头。
女子突然轻笑出声。
这笑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驼队的记忆中,流放者要么歇斯底里,要么麻木不仁,从没有人能在刚脱离禁锢球时笑出来。
“我是谁?”
她仰头望向天空,瞳孔倒映着金色的太阳。
优美的颈部线条完全展露,喉结处有个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印记,形状像是一颗被劈开的星辰。
“我不知道,按照这破球的说法,是的……”
女子收回目光,嘴角的苦笑更深了。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沙漠的热风揉碎。
瞳孔微微收缩,倒映着远处起伏的沙丘,像是试图从这片荒芜中寻找某种答案。
“我甚至不知道坍缩为何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只有些模糊的梦境……”
蒙西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在这个被诅咒的星球上,他就是绝对的权威——
至少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能挑战他的地位。
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子虽然来自维度坍缩的幸存者,但显然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这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好了!美丽的女士!”
蒙西的声音突然变得热络,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发生。
他刻意挺直了佝偻的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
机械义眼的蓝光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几分高傲的意味。
“咱们都是不幸的流放之人,”他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走吧!跟我们去镇上,这里的土着都是热心的人……”
沙漠的热浪扭曲着空气,女子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皙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长袍的领口被汗水浸湿,贴在精致的锁骨上。
她望向远方——除了连绵的沙丘和偶尔掠过的热风,这片荒漠看不到任何生机。
一个人确实走不出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
“带路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蒙西的机械义眼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
驼队众人迅速行动起来,有人牵来一匹备用的骆驼,鞍具上铺着还算干净的毯子。
“请。”
蒙西殷勤地扶着她的手臂,却在接触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他的机械手指冒出几丝电火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
女子没有理会他的尴尬,轻盈地跃上驼背。
骆驼不安地喷着鼻息,却在她的手掌轻抚下奇迹般平静下来。
驼队开始向西边行进。
烈日渐渐西斜,沙漠的色彩从刺目的金黄变成柔和的橘红。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血色,驼队的影子在草原上拖得老长。
当最后一道金光掠过丘陵顶端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这座被称作“小镇“的聚居地。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片依附在丘陵脚下的村落。
十几座低矮的木草房散落在草原边缘,屋顶铺着晒干的芦苇。
更远处,几顶游牧民族的帐篷点缀其间,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片横亘在丘陵与草原之间的防护林。
女子勒住骆驼,眯起眼睛打量着这片突兀的绿色屏障。
树木排列得过于整齐,每棵间距几乎完全一致,笔直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树冠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叶片呈现出不自然的蓝绿色,书页边缘在夕阳下泛着金属光泽。
“人工种植的?”
她轻声问道。
蒙西的笑声像砂纸般粗糙:“神奇吧?这些树会自己调整位置,死掉的立刻被新苗取代。”
他指向最近的一棵,“看树干上的纹路。”
女子走近细看,瞳孔微微收缩——树皮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正以极慢的速度脉动,如同某种生物的毛细血管。
湿润的风突然改变了方向,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女子猛地转头,这才发现营地边缘竟蜿蜒着一条河流!
河水清澈得不可思议,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与远处焦黄的沙漠形成鲜明对比。
这条河在与丘陵相接处突然消失——没有冲积扇,没有缓冲带,水流就那么直直地没入岩壁,像是被大地一口吞下。
岩壁上的水痕显示出这里曾经有过瀑布,但如今只剩下一张干渴的“大口”。
女子已经跃下骆驼,赤着脚奔向河岸。
她的皮肤在沙漠中几乎被风沙吸干了水分,此刻在湿润的空气里,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舒张。
河边的鹅卵石冰凉圆润,脚心传来的触感让她想起某个遥远的梦境——人造灯光房间的地板,也是这般光滑冷硬……
“哗啦!”
她跪在岸边,双手捧起一汪清水。
水珠从指缝间漏下,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当第一捧水扑在脸上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是沙漠旅人饮到的第一口甘泉,感觉就像冬眠的动物刚被春风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