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咸阳宫,弥漫着潮湿的朽木和血腥混杂的气息。刘邦独自走在空旷的殿宇间,脚步声在廊柱间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梁上的乌鸦。
他停在曾经放置龙椅的高台前,伸手抚过积满灰尘的扶手。一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接受了子婴的投降,然后又亲手将这座宫殿付之一炬。
\"大王。\"张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各部将领已经在章台殿等候。\"
刘邦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个空荡荡的龙椅上:\"子房,你说项羽此刻在做什么?\"
\"应该在齐地平叛。\"张良缓步上前,\"田荣虽死,但其弟田横仍在抵抗。项羽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是啊...\"刘邦轻轻敲击着扶手,\"他忙着杀人,我们忙着收心。你说,这天下最后会属于谁?\"
张良沉默片刻:\"得民心者得天下。\"
刘邦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那得看这个'民',包不包括那些躲在暗处下棋的人。\"
章台殿内,众将早已等候多时。见刘邦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都坐。\"刘邦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关中已定,接下来该往哪里走,都说说看。\"
樊哙第一个站起来:\"大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杀向彭城,跟项羽那厮决一死战!\"
周勃摇头:\"我军虽连战连捷,但兵力尚不足五万。项羽麾下至少有二十万精锐,此时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你说怎么办?\"樊哙瞪着眼睛,\"难道就在这关中养老不成?\"
陈平轻咳一声:\"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根本。关中初定,民心未附,若贸然东出,只怕后方不稳。\"
\"陈先生说得对。\"司马欣小心翼翼地开口,\"项羽在关中仍有不少旧部,若是我们主力东出,难保不会有人趁机作乱。\"
董翳也连忙附和:\"特别是那些六国遗老,表面上归顺,暗地里都在观望风向。\"
刘邦静静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待众人说完,他才看向一直沉默的张良:\"子房,你的意思呢?\"
张良缓缓起身:\"诸位说得都有道理。但良以为,此刻正是东出的最佳时机。\"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子房先生,\"周勃皱眉,\"方才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张良走到地图前,\"项羽深陷齐地,无暇西顾。各诸侯见章邯覆灭,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若我们此时东出,可收奇效。\"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但不是直接攻打彭城。我们可以先取洛阳,控制崤函险要。同时联络各地反楚势力,形成合围之势。\"
\"说得好!\"刘邦猛地拍案,\"就这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大王,城外来了个老者,说是从东海来的,要见大王。\"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刘邦。
\"带他进来。\"刘邦面色不变。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进大殿。他看似老迈,步伐却异常稳健,目光锐利得不像个老人。
\"老朽墨离,奉赵先生之命,特来恭贺汉王平定关中。\"
老者声音洪亮,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刘邦微微颔首:\"赵先生有心了。不知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墨离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赵先生说,商路已备,静待君诺。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将:\"赵先生提醒汉王,小心后院起火。\"
\"后院起火?\"刘邦挑眉,\"还请先生明示。\"
\"南郑。\"墨离吐出两个字,\"有些人,表面归顺,心里却还打着别的主意。\"
说完,他躬身一礼,转身离去,留下殿内面面相觑的众人。
\"他在挑拨离间!\"樊哙怒道,\"南郑那些降将,哪个不是真心归顺?\"
张良却若有所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军东出在即,后方确实不能有任何隐患。\"
刘邦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既然赵先生这么关心我们的后方,那我们就好好清理一下。\"
三日后,刘邦在咸阳宫设宴,邀请所有归降的秦地旧臣。酒过三巡,他突然放下酒杯。
\"诸位,\"刘邦环视众人,\"我军不日即将东出,与项羽决一死战。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军中粮草不足,恐怕难以支撑长期作战。\"
殿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大王不必忧心。\"一个将领站起来,\"末将愿意捐献家中存粮,以供军需。\"
\"末将也愿意!\"
\"末将家中尚有千石存粮,愿全部献出!\"
众人纷纷表态,只有南郑守将孟防低头不语。
\"孟将军,\"刘邦看向他,\"你意下如何?\"
孟防慌忙起身:\"末将、末将自然也愿意...\"
\"是吗?\"刘邦冷笑,\"可我听说,你在南郑私藏了五万石军粮,准备献给项羽,可有此事?\"
殿内瞬间死寂。孟防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王明鉴,绝无此事!这一定是有人诬陷!\"
\"诬陷?\"刘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从你府上搜出来的,你要不要看看?\"
孟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拖出去,斩了。\"刘邦挥挥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晚的月色不错。
待侍卫将哭喊的孟防拖走后,刘邦举起酒杯:\"诸位不必惊慌,继续饮酒。\"
宴会结束后,刘邦独自登上城楼。张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大王今日此举,恐怕会寒了降将们的心。\"
\"长痛不如短痛。\"刘邦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赵政说得对,后院不能起火。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包括赵政?\"
刘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摩挲着袖中的云纹令牌。
次日清晨,汉军誓师东出。数万大军在咸阳城外列阵,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刘邦站在高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将士。一年前,他还是个狼狈西逃的丧家之犬。今日,他却要率军东出,与天下最强的霸主一决高下。
\"将士们!\"他的声音在旷野上回荡,\"一年前,项羽背信弃义,将我们赶出关中。今天,我们回来了!\"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但是!\"刘邦提高声调,\"这还不够!项羽暴虐无道,荼毒天下。今天,我们就要东出函谷,讨伐暴楚,还天下一个太平!\"
\"讨伐暴楚!还天下太平!\"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刘邦拔出佩剑,直指东方:\"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刘邦勒马而立,最后望了一眼咸阳城。
\"大王在看什么?\"张良问。
\"在看一个时代的终结。\"刘邦轻声道,\"也在看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他调转马头,向着东方奔驰而去。那里有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也有他梦寐以求的天下。
而在遥远的东海,赵政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西方扬起的烟尘,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棋子已经过河了,\"他轻声自语,\"接下来,该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