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那边有动静了。”萧何将一份墨影刚送来的密报放在赵政案头,眉头紧锁,“他们开始反扑,说主公您当年在荥阳献策、彭城赠粮,是包藏祸心,意在养寇自重,早存不臣之心。还说您以妖言蛊惑盈公子,离间其父子,其心可诛。”
赵政闻言,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拿起那份密报扫了一眼,随手丢在一边:“黔驴技穷,颠倒黑白。他刘邦怕是忘了,当年是谁在荥阳被围得如同瓮中之鳖,又是谁在彭城败后连口饱饭都难求。既然他不要这脸面,我们便帮天下人帮他回忆回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声音沉稳而有力:“萧何,把我们准备好的‘礼’,送出去。要快,要狠,要让天下人都听听,这位‘仁义’的汉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东海城的舆论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动起来。
由萧何亲自润色、赵政最终审定的数篇檄文,如同长了翅膀般,通过墨影控制的隐秘渠道,迅速飞向天下各地。说书人在茶楼酒肆拍响惊堂木,绘声绘色地讲述“汉王忘恩负义,囚子毁种”;行商在歇脚时与路人“闲谈”,唏嘘“那东海赵公,昔日救汉王于危难,赠粮献计,反遭背刺”;甚至连孩童口中都传唱起了不知来源的歌谣:“汉王汉王,心似豺狼,恩将仇报,囚儿毁粮……”
檄文内容刀刀见血:
——“昔荥阳围城,汉军粮尽,士卒相食,若非东海献‘疑兵渡河’之策,引开楚军主力,汉王焉有今日?”
——“彭城一败,汉王狼狈如丧家之犬,士卒离散,是东海不计前嫌,赠粮千石,助其收拢残部,方有喘息之机!”
——“今汉王为一己私欲,竟遣死士暗杀盟友,破坏能活万民之良种工坊,其行卑劣,人神共愤!”
——“更囚禁亲子盈公子于深宫,只因其心向农事,欲播良种于天下!虎毒尚不食子,汉王此举,禽兽不如!”
这些信息真真假假,却都戳在刘邦过往不甚光彩的痛处,尤其是囚禁亲子、毁弃良种这一点,在普通民众听来,简直匪夷所思,极大地动摇了刘邦“宽厚长者”的形象。
与此同时,几辆满载着酒肉、布匹的马车,低调地驶向了西楚龙且部的驻地。带队的是东海一位能言善道的属官,他满面春风地对接待的楚将说道:“项王神威,雷骑悍勇,助我东海剿灭宵小,此恩此德,无以为报。区区薄礼,慰劳将士,聊表寸心,望将军笑纳。”
龙且虽是一介莽夫,但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些物资正是军中所需。他哈哈一笑,拍着属官的肩膀:“赵公太客气了!回去告诉赵公,有某家和霸王在,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犯!” 属官连连称是,心中暗忖,这把“刀”,暂时是稳住了。
东海城内,肃清行动也在雷厉风行地进行。
影刑亲自坐镇,以“鹞子”及其同伙的供词为线索,对西市码头、皮货行关联人员进行了地毯式的清洗。数名潜伏较深的暗桩被连根拔起,其中一人在试图反抗时被当场格杀,血溅三尺,尸体被悬挂在码头示众,以儆效尤。整个东海城风声鹤唳,但也因此,潜在的威胁被迅速掐灭在萌芽状态。
格物院和各大粮仓周围,明哨暗卡增加了三倍不止,还布设了墨家工匠精心打造的机关陷阱,夜间甚至有经过训练的獒犬巡逻。赵政亲自巡视了一圈,确认防护已提升到极致,这才微微颔首。
“主公,边境斥候回报,汉中方面确有兵马调动迹象,规模不大,但动向诡异,似在试探我边境防御,也像是在西楚那边瞟。”萧何汇报着最新军情。
赵政目光微凝:“告诉前线,严密监视,但不必主动挑衅。刘邦现在被舆论和项羽牵制,不敢大动干戈。这些小动作,无非是陈平不甘心的试探罢了。”
汉中,王宫。
刘邦脸色铁青,将一份手下搜集来的、记载着东海散布的各种“谣言”的绢帛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香炉。
“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他咆哮着,胸膛剧烈起伏,“赵政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陈平站在下首,面色同样阴沉,他弯腰捡起绢帛,快速扫过,低声道:“大王息怒。赵政此举歹毒,意在毁您声望,动摇军心民心。我们需尽快反击。”
“反击?如何反击?”刘邦猛地扭头瞪向他,“他说的那些……荥阳、彭城……难道不是事实吗?!”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大王,往事已矣,纠缠无益。我们可反指他当初相助便是不怀好意,早有吞并之心。另外,可将盈公子之事,说成是赵政以妖术迷惑,致使公子神智不清,父子失和。我们乃是为了保护公子,才不得已将其暂时隔离。”
刘邦喘着粗气,眼神闪烁不定,最终颓然坐回榻上,挥了挥手:“就……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他感到一阵无力,东海的反击来得太快太猛,直接掀翻了他试图维持的遮羞布。
陈平领命退下,眼中却并无轻松。他知道,这种互相揭短、泼污水的舆论战,一旦开始,就很难干净收场,最终比拼的是谁更不要脸,以及……谁手中的力量更硬。而眼下,西楚项羽那把悬着的刀,让他和刘邦都感到如芒在背。
冰冷的囚室内,刘盈蜷缩在角落里。
外面的风云变幻,他无从知晓。但他能感觉到,看守他的侍卫似乎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警惕。父王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他,甚至连一句斥责都没有了。
这种彻底的忽视和冰冷的囚禁,比打骂更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地又摸出那块干硬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只有一股尘土的气息。他想起那个神秘的声音——“沃土未干,待东风”。
“东风……”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囚室唯一的小窗外。窗外有一株瘦弱的野草,在墙缝中顽强地探出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墙角,那里因为地势低洼,偶尔会渗入一点清晨的露水或夜里的潮气。他用指甲,一点点地刮下那湿润的墙皮上的水汽,小心翼翼地滴在那块干硬的泥土上。
一滴,两滴……
泥土似乎毫无变化。
但他没有放弃。每天,他都会重复这个动作,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他将这块泥土视作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寄托。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他再次例行公事地“浇灌”时,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那块依旧干硬板结的泥土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绿色斑点,顽强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株……霉菌?或者……是某种不知名的孢子发了芽?
刘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心脏狂跳,呼吸都几乎停滞。他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绿色,仿佛看到了整个春天。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点绿意,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指尖瞬间涌遍全身。
他紧紧将这块孕育了“生命”的泥土捂在胸口,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喘息。
窗外,依旧是高墙和冰冷的天空。
囚室内,一颗被碾入尘埃的种子,靠着微不足道的水汽和执拗的信念,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赵政站在格物院的观星台上,收到了墨影关于刘盈近期动向的密报——包括那“墙角取水”和“疑似绿意”的细节。
他沉默良久,远眺西方汉中方向,对侍立一旁的萧何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看,我们甚至不需要送去阳光……”
“只要那里还有一丝不甘沉寂的水汽……”
“生命自己,就能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