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不及了。”
萧何的声音在东海城议事堂响起,带着一种混合着凝重与果决的意味。他将几份密报和一卷帛书轻轻放在赵政面前的案几上。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帛书上清晰的笔迹——那是庐江豪强王族长与刘邦使者秘密往来的信件抄本,上面详细记录了计划在粮种发放当日,煽动暴乱、焚烧粮仓、刺杀东海官吏的阴谋。旁边还有墨影查获的,他们私藏兵器和囤积少量粮草的记录。
“王族长串联了另外四家,私藏甲胄三十副,弓弩五十具,并试图联络流窜的钟离昧旧部。”萧何语气平稳,但眼中寒光闪烁,“他们打算利用百姓聚集领粮的时机发难,制造混乱,给刘邦创造可乘之机。”
赵政的目光扫过那些证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他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卷帛书,仿佛在掂量其分量。
“既然他们跳出来了,那就按律处置。”赵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韩信,你率三万精锐,即刻开赴庐江。首要任务,控制局面,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与刘邦残部的勾连。记住,我要的是速战速决,尽量减少对平民的波及。”
“诺!”韩信起身,玄甲铿锵,领命而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萧何,”赵政转向他,“你留在安抚司,粮种发放照常进行,甚至要加大力度。借此机会,向所有楚地百姓宣告——东海的新政,不会因几只蛀虫的阻挠而停滞。谁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谁就是与所有期盼安宁的百姓为敌!”
“明白!”萧何肃然应道。
“墨影,”赵政最后看向阴影,“那位汉王使者随何先生,近日在驿馆想必有些寂寞。加派人手,‘保护好’他,让他安心‘洽谈商贸’,别被外面的‘杂事’扰了清静。”
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随即归于寂静。
庐江,王族长那高墙深院的府邸。
昔日车马往来的门庭,此刻被黑压压的东海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府内,早已乱作一团,仆役惊慌奔走,女眷哭泣不止。
王族长和几个核心族老聚集在书房,脸色惨白如纸。窗外是森严的军阵,府内囤积的粮食眼看就要见底,派出去求援的心腹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族长!外面…外面韩信的使者又来了!”一名家丁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颤抖。
一名东海军校尉大步走入书房,面无表情,将一份抄录的密信副本直接拍在王族长面前的桌子上:“王族长,这是你与刘邦使者往来密信,证据确凿。韩将军有令,若此刻开门投降,只究首恶,可保你族人性命。若负隅顽抗…” 校尉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族长看着那白纸黑字、无法抵赖的证据,又听着府外传来的、东海士兵整齐划一的操练声和偶尔响起的、附近村落百姓领到粮种后的隐约欢呼,他浑身颤抖,最后一丝顽抗的勇气也消散了。他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颓然道:“…开…开门…投降。”
一场可能波及甚广的叛乱,在东海高效的军事威慑和精准的情报掌控下,尚未真正掀起浪花,便被扼杀于萌芽之中。
与此同时,在庐江的乡间地头,却是另一番景象。
萧何亲自坐镇,粮种发放点排起了长队。许多百姓起初还带着疑虑和观望,但当他们实实在在领到了饱满的“金黍”种和从未见过的“火种”苗,又听到官吏大声宣读,参与举报豪强不法者还能额外多领半石粮种时,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一个名叫李翁的老农,颤巍巍地走到登记官吏面前,不是领粮,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和几支残破的箭簇:“官…官爷…这是前几天,王家人夜里偷偷运东西,掉在俺地头的…他们…他们还逼俺不许声张…”
有了人带头,更多曾被豪强欺压的百姓也鼓起了勇气,纷纷提供线索。户籍登记的进度前所未有地加快,百姓们发现,这些东海来的官吏,不仅不发脾气,还会耐心解释新政,甚至主动上门帮他们测算田亩,登记造册。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庐江,乃至整个楚地悄然发生。百姓们或许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但他们清楚地知道,谁来了之后,他们能领到粮种,能少交赋税,能不被豪强随意欺凌。朴素的生存智慧,让他们开始用脚投票。
东海城驿馆。
随何坐在房间里,如坐针毡。他几次试图借口外出游览或拜访故旧,都被门外“彬彬有礼”却寸步不离的东海卫兵挡回。他写好的密信,根本无法送出。他甚至能感觉到,暗处始终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再次被请去与赵政洽谈“商贸”时,赵政甚至没有提及庐江之事,只是平静地提出,若要开通商路,汉地需首先明确承诺,断绝与楚地所有残余势力的往来。
随何心中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没能联络上残余势力,反而让赵政抓住了把柄,在商贸谈判上占据了绝对主动。
消息传回关中汉王府,刘邦气得当场摔碎了心爱的玉杯。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饿狼,“庐江那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何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张良在一旁,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大王,赵政此举,雷霆万钧,又占尽民心。此时再与之冲突,实为不智。不如…暂且隐忍,效仿其法,整顿内政,积蓄力量。”
陈平也阴恻恻地附和:“是啊大王,东海势大,硬碰不得。咱们关中,也该好好种地了…”
刘邦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无力地坐倒在榻上。他知道,张良和陈平说的是对的。那个他一直有些轻视的、只会种田的赵政,已经用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挡的方式,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势力。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争夺天下的游戏规则,可能已经变了。
庐江叛乱平定后,赵政的命令迅速下达:首恶王族长及其核心党羽,流放南海望仙城,与之前那些楚军死忠为伍,去开拓那片未知的土地。其家产充公,土地则由官府丈量后,优先分给了此次事件中积极举报、敢于站出来的无地百姓。
在庐江,东海还设立了一个“新政示范村”,将最新的农具、最好的粮种、以及那套清晰明了的《东海律》和赋税政策,直观地展示给所有楚地百姓看。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楚地其他郡县的抵触情绪大为缓解,主动前往官府登记户籍、咨询新政的百姓越来越多。
东海城,格物院高台。
赵政与萧何并肩而立,望着西方那片广袤的、正在被慢慢消化的土地。
“主公,庐江之事,可谓杀鸡儆猴。如今楚地豪强气焰顿消,新政推行顺畅了许多。”萧何禀报道。
赵政微微颔首,目光悠远:“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但药石之力,终是外力。真正能让这片土地焕发生机的…”
他的目光落在格物院试验田里,那些在精心照料下郁郁葱葱、已经开始挂果的“火种”植株,以及旁边长势喜人的“金黍”上,
“…是这些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是那套能让百姓看到希望的律法,是那种…‘努力就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秩序’。”
他转过身,看向萧何,语气坚定:
“告诉下面的人,不要松懈。”
“猛药之后,更需要温养。”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跟着东海,不仅能活下去…”
“还能…活得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