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来,陆离始终停留在赤渊河母四丈之外。
位置未动,修炼不止。
灵气在体内翻涌,已隐隐开始转化。血色灵流从经脉深处浮现,虽只有寥寥几缕,却已不再属于“普通灵气”之范畴。
那是血气灌体后由《炼血诀》催化出的全新之力——血灵。
它不是灵气的延伸,而是一种变质的结晶。
尽管转化的量微不足道,但至少,在斗法之时,已能尝试用上。
但想将全身灵气尽数转化成血灵之力,太慢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停留在四丈之外,每日所能引动的血息极少。按这进度,至少得数年。
陆离没这个时间。
他不是在修行,他是在赌博。他本体还困在那处死地,时间越久,脱身的可能就越渺茫。
是要继续等待,还是换一条路?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片泛红的河母之气。
三丈内,才是血气最浓之地。
只要再靠近一丈,转化速度便能暴涨数倍。但同样的——
他会暴露。
三丈之内的弟子目前他只看到了那个凝气九层巅峰的魏青,若他贸然踏入,也会引起更多人的注视。而且无极战场开战在即,就算入了三丈内,短时间内已无法再转化更多血色灵气。
陆离最终选择停下转化计划,准备离开赤渊河母。
……
就在这时,宗门突然动了。
那天,整个炼血宗震动不已。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
黑云翻涌,整个盆地的灵气都变了味。赤渊河母边缘,陆离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向盆地正中央。
一截巨大的黑影从天坑中升起。
起初只是一角,像是残骨破土;可越升越高,越抬越大,最终赫然是一只巨掌。
那掌从手腕处断裂,五指半握,拳形森然,表面布满古旧血纹与一道道深红法印,仿佛从远古战场中带着血气沉睡至今。
四周弟子纷纷驻足,气息凝滞。
“那是……断手?”
“你没听过吗?那是战舟,是我们宗门的底牌之一啊!”
说话的是一名年纪老些的赤袍弟子,他望着天穹,声音压得极低,“传说是上古异族的尸骨炼成,能吞血飞行,以万人为薪,掌中藏舟,动则杀千里。”
“上一次启用,好像还是数千年前。”
“动一次,就得喂上几千万人丹,你以为是寻常灵舟?”
更多人围了过来,小声议论。
“这次是真的要开战了。”
“光是凝气弟子就动员了上万,连战舟都请出来了……这阵仗怕不是为了抢一块髓王吧?”
有人悄声开口,引来几道沉默的目光。
陆离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只缓缓张开的手掌。
云在手背上擦过,灵压沉重得像压住整座盆地。他看不透那掌是金是骨,只知道它的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成千上万的气息,死过太多人了。
如今它再现,已无需多言。
陆离站在赤渊河母边缘,望着天际那只缓缓张开的黑色巨手,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战争,真的来了。”
炼血宗下令,全宗征召。
所有凝气七层以上修士,必须上舟赴战,无一例外。自愿,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这是命令。
三日之后,九脉弟子齐聚血池盆地。
每一脉由筑基长老亲自领队,列阵成行,依次登上那只天穹之手。
黑色巨手缓缓张开,掌心如平原。数万弟子踏入其中,密密麻麻,却仍显空旷。
脚下的掌骨冰冷而坚硬,遍布黑红法纹,风从指缝间穿过,如雷般呼啸。站在掌中,仿佛被整个天地托举。
若只是远望,你只会觉得这断手庞大;唯有踏上其中,才明白,人,的确如蝼蚁。
陆离站在一角,沉默不语。
他望着脚下的骨纹,也望着远方那依旧升腾的灵云。他知道,这手的结构和人族极为相似,却大得不合常理。只是手掌,就能容纳万人。
到底是什么存在,能留下这样的手?
他忽然想起一段记忆。
在那得到黄泉养脉大法的幻觉中,他曾看到过一个巨影。
那不是人形,而是一尊混沌般的庞然怪物,如山如海,遮天蔽日。它张口吞下一座灵山,连仙人都无处可逃。
眼前的断手虽然骇人,却远远比不上那道幻影。
“不是一个等级的。”他低声道。
可即便如此,这一只断手,已足够震慑整个炼血宗。
它上一次升空,是数千年前的血战。那一战,横扫三州,百万生灵血溅掌中,金丹也难挡其锋。如今再次现世,就不再是单纯争宝。
这是杀戮的号角。
随着炼血战舟升空,宗门中各脉凝气弟子陆续就位。
陆离站在人群中,目光扫过四周,很快便察觉出异样——
一处区域格外冷清,气息混杂,几乎无人靠近。
那是第三脉的弟子聚集之地。
炼血宗第三脉,主修炼尸之道,向来孤立。低阶弟子掌控力不足,炼尸术一旦融入自身,极易走形、畸变,越修越不像人。
此刻那些凝气弟子,一个个模样扭曲,形如魍魉。
有的满身长毛,毛发杂乱,颜色甚至泛绿泛白,气味腥臭;
有的四肢反折,骨骼外突,竟倒立行走,如同蜘蛛般踩踏在掌骨之上;
还有的面生尸斑,血肉塌陷,脸却仰着,一寸寸地朝前爬行,像一具忘了埋的尸体。
陆离皱了皱眉。
即便早有耳闻,亲眼所见仍令人不适。
几个修为高深弟子倒还维持着人形,衣袍整洁,气息沉稳,若非特意感知,几乎与寻常修士无异。但其余大半弟子,全身上下皆透出异化气息,行走之间,带着一股潮湿腐烂的霉意,像是某种未成形的灾厄。
陆离一眼认出,这群人多出自风不凌的第三脉门下。
若非他身中修灭炉鼎印,入门之时就已被风不凌收走,此刻或许正站在那群怪物中间。
念及此处,他心头微沉,悄然后退了半步。
风不凌是炼尸一道真正的巨擘,金丹之尊,驭尸如臂,以尸塑身,早已超越了“人”的范畴。
尽管面上仍留尸斑,却如白玉般无暇,形容冷静,气质清澈,倒像是某种脱去了血肉执念的“尸中仙”。
但眼前这群弟子……
修炼未久,尚未控形,仅学得皮毛,就让自身也半入腐朽。
非人非尸,非妖非鬼,连生死的界限都模糊了。
陆离眸色一冷,心中低语:
“若是当日真入了第三脉,今日的我,大概也就是这些东西中间的一具。”
就在这时,月心慈靠近,语气低柔:
“师妹,这段时间听说你一直在赤渊河母旁修炼,可有所得?”
“略有收获。”陆离语气平静,轻轻颔首。
“我倒是听说你早早就报了无极战场。”月心慈笑了笑,眼神里藏着一丝不解,“原本还想劝你三思,谁知转眼宗门就下了死令……如今倒成了你眼光毒辣,先人一步。”
“我早先只是想趁乱搏些人丹。”陆离答得淡,目光却不自觉望向远方天际,“不过……若只是为了争夺髓王,宗门出动这等底蕴,是否太过了些?”
他语调平静,话却落得极重。
月心慈一怔,随即神情微凝。
“确实……若是宝物出世,哪用得着请出炼血战舟?结丹长老等人出面争夺即可,我们这些凝气弟子反倒成了炮灰。”
她顿了顿,轻声道:“就算是那块髓王,也不值这个代价。”
二人对视,皆沉默。
炼血战舟的出动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普通法器,而是宗门压底的杀伐之器,仅一次催动便要耗尽数千万人丹,唯有血海尸山的大局之战,才会真正启用。
现在为了一块髓王?
太不对劲了。
“……这大概不只是争宝。”陆离低声自语。
月心慈神色一震,缓缓开口:“你是说……宗门想借此,引燃仙魔之战?”
陆离没有接话,只是抬头望了望身下这只横亘天际的黑色巨手。
它纹路苍老,指节崩裂,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可它就那样张开着,静静悬在天上,像是在等待血流满地的那一刻。
他心头一动。
炼血宗这些年被三道宗压制至东州边陲,苟延残喘。如今忽得地鬼门援手,若真有异动,谁能断言,这不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一步?
这一战,会停在哪一条线?
谁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一场夺宝之战;也或许,是整片大陆动乱的开端。
月心慈仍在沉思,陆离却没有继续说话。他收回目光,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微不可察的火光。
他甚至希望天下更乱一些。
越乱越好。
只要三道宗无暇顾及,只要这片大陆杀得够狠,他才更有机会……将本体从那座死牢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