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把坟院的余烬晒得发白,张大爷在坟院那间土坯房塌了半边,露出的椽子像根枯骨戳在地里。刘双喜用破布裹着六弟的腰,往房梁上拴绳子,得把狗娃吊在梁上养伤,少年摔断的腿肿得像根发面馍,躺平了就直哼哼。院门外的碾盘上,王家女人正晒着从井里捞出来的碎骨,说是要埋回坟院去,\"总不能让亡夫的骨头泡在泥水里\",她的声音比井绳还颤。
突然有马蹄声从沟口滚过来,不是单骑,是黑压压一片,铁蹄子碾过干裂的地,\"咚咚\"响得像擂鼓。刘双喜直起腰时,看见西边的土路上扬起黄烟,烟里裹着些黑影,手里的枪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是马匪!\"三哥刘喜平从柴房钻出来,手里攥着把锈柴刀,手上满是裂缝,指节肿的像发起的馒头,\"去年抢河湾村的那帮,脸上带着刀疤的!\"
刘双喜把狗娃往梁上再吊高些,少年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的冷汗把头发黏在脸上。\"六弟,带妇孺往地窖钻!\"他扯开嗓子喊,一边抱着狗娃,碰到一节枯木,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马蹄声越来越近,混着马匪的吆喝,把余湾村的寂静劈成了碎片。刘双喜抓起墙角的锄头,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他突然看见张大爷那间塌房的墙根,还露着半截木桩,上面刻的歪扭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像双瞪着的眼睛。
\"双喜叔!\"狗娃在地窖里喊,声音发紧,\"他们往这边来了!\"
刘双喜回头时,正撞见个马匪从墙头翻进来,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巴,嘴里叼着烟卷,烟油子滴在胸前的羊皮袄上。\"这破村还有活的?\"他举着枪四处扫,枪管上的红绸子晃得人眼晕,\"搜!带血的带活的都要!\"
另几个马匪踹开柴房门,刘喜平举着柴刀冲出去,刚劈到马匪的胳膊,就被一枪托砸在脸上,\"咚\"地倒在地上,鼻血溅在干土上,洇出个深色的点。李叔从地窖口探出头,被马匪揪着头发拽出来,后腰挨了一脚,趴在地上像摊烂泥。
刘双喜攥着锄头往马匪堆里冲,他听见六弟在喊\"哥\",听见王家女人的哭嚎,还听见狗娃在地窖里对他哭喊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时,肋下已经挨了一马鞭,火辣辣的疼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接着是马蹄子踹在胸口,他像片枯叶倒在地上,看见马匪的靴子踩在狗娃的腿上,少年的惨叫声像被捏碎的瓦罐。
\"往死里打!\"刀疤脸蹲下来,用枪指着刘双喜的脸,枪管上的寒气比腊月的冰还重,\"张老鬼的坟里藏了啥?说出来留你个全尸!\"
刘双喜咳着血笑了,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埋的是你祖宗......\"话没说完,枪托就砸在他肋骨上,\"咔嚓\"一声脆响,像地里冻裂的土块。他蜷在地上,看见狗娃爬过来想拽他,被马匪一脚踢在背上,少年的头撞在碾盘上,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凝成小珠,滴在土里。
刘双喜挣扎着想爬起来,肋下的疼让他眼前发黑。他看见三哥被绑在柱子上,马匪正用刀子割他的耳朵,血顺着脖子流进破褂子;看见王家男人被按在地上,马匪用烧红的烙铁往他背上按,\"滋啦\"一声,肉香混着焦糊味飘过来;还看见狗娃趴在地上,手抠着砖缝,指节磨得血肉模糊。
马匪开始往马背上装东西,从张大爷的塌房里拖出个木箱子,打开时闪着金光,大概是那些被偷的陪葬品。刀疤脸掂着个铜锁,突然往地上摔,\"妈的,就这点破烂!\"他一脚踹在刘双喜肚子上,\"还有没有?\"
刘双喜的意识开始发飘,像被热风卷着的纸灰。他想起年初撒的糜子种,想起三月的小雨,想起张大爷那句\"野狗啃过的骨头长得旺\",现在才明白,这地要的哪是骨头,是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