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客厅里,沉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血腥气,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温暖的灯光从天花板的射灯和墙壁的壁灯上流淌下来,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声的惊悸与巨大的谜团。
赵蕾靠在玄关的墙壁上,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中那杯温水漾出的涟漪映照出她惊魂未定的脸。她看着叶枭——这个刚刚在她眼前,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精准,瞬间夺走一条生命的男人,此刻却如同无事发生般,从容地走向客厅一角的酒柜。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定,仿佛刚才不是完成了一次冷酷的处决,而只是去取一份晚间读物。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赵蕾感到一阵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叶枭从酒柜中取出那瓶麦卡伦18年,又拿出两只厚重的郁金香杯。他没有询问赵蕾的意愿,自顾自地往每个杯子里放入一颗晶莹剔透的大号冰球。
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漫过冰球,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接着,他打开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向每个杯子里滴入少许琥珀色的杏仁利口酒。顿时,一股更加复杂、馥郁的香气——混合着麦芽威士忌的烟熏干果味、冰的凛冽以及杏仁的甘醇坚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残留的、想象中的血腥味。
他端着两杯酒走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依旧僵立的赵蕾。
“喝点这个,比水有用。”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赵蕾下意识地接过,冰冷的杯壁让她颤抖的手指稍微稳定了一些。
她看着杯中缓缓旋转的酒液,又抬头看向叶枭。他已经走到沙发旁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王国。
他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赵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动几乎麻木的双腿,走到沙发边坐下。
她将酒杯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着,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温暖和稳定感。
叶枭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赵蕾身上,深邃难测。
“吓到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赵蕾喉咙发紧,想说没有,但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她最终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谢您,叶先生。又救了我一次。”
“举手之劳。”叶枭(张夜)晃动着酒杯,冰球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倒是你,赵小姐,接连被卷进这种事里。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他的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赵蕾强装的镇定。
为什么?因为她不甘心只做个普通商人?因为她想摆脱那个令人作呕的家庭?
还是因为……她不知不觉,已经踏进了一个远比商业竞争更加黑暗和危险的世界?
“我……”赵蕾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心中积压了太久的疑问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叶先生!您到底是谁?!您来武市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插手我家的事?为什么要帮赵虎那种人渣?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她受够了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在迷雾中挣扎的感觉。
叶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酒,仿佛在品味她的焦虑和困惑。
客厅里只剩下冰球融化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赵蕾。
“你问我是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你看清楚。”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赵蕾眼睁睁地看着,叶枭那张属于四十岁中年商人、儒雅而略带岁月痕迹的脸,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般,开始波动、扭曲!骨骼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皮肤下的肌肉纤维在蠕动、重组。皱纹被抚平,略显松弛的皮肤变得紧致富有弹性,下颌线条变得清晰锐利,鼻梁更加挺拔……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却又清晰地烙印在赵蕾的视网膜上。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坐在她对面的,不再是那个气质沉稳、深不可测的“叶叔叔”,而是一个看起来年仅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他身高似乎也拔高了一些,目测超过一米八五,肩宽腰窄,穿着合身的深灰色便装,勾勒出流畅而蕴含力量的肌肉线条。他的五官立体得如同雕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组合成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英俊甚至带着一丝野性的面容。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再是“叶枭”的深邃难测,而是如同淬火的寒铁,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深处。
那眼神中蕴含的沧桑、决绝和某种非人的冷静,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而强大的魅力。
赵蕾彻底惊呆了!
她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后退一步,鞋跟撞到了身后的沙发腿,发出“哐当”一声响。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手指颤抖地指着张夜,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你……你……!”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也是……异能者?!”
已经恢复了本貌的张夜平静地看着她,对于她的剧烈反应似乎早有预料。
他甚至还悠闲地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才淡淡开口:“你可以这么理解。至于名字,‘叶枭’是个方便行事的化名。我本名叫张夜。年龄,如你所见,二十五,比你大不了两岁。”
二十五岁!赵蕾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在她眼中神秘、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这个让她父亲敬畏、让王局长俯首帖耳、挥手间就能决定一个公司乃至一个人生死的存在,竟然只比她大两岁?!
这巨大的反差,几乎颠覆了她的所有认知!
她呆呆地看着张夜那张年轻却写满故事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深沉与冰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恐惧、好奇、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欺骗后又窥见更大真相的混乱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神。
“为……为什么……”她喃喃道,声音虚弱,“你为什么要扮成那样?你来武市……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夜放下酒杯,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不再有丝毫隐瞒:“为了力量,赵蕾。为了在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世界里,积蓄足够自保,甚至……改变规则的力量。”
他的话语直接而赤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武市,只是一个起点。赵虎,赵德柱,包括你,都是我棋盘上的棋子。只不过,”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赵蕾,“棋子的价值,各不相同。”
赵蕾的心猛地一跳。
“棋子?”
这个词让她感到刺痛,却又无法反驳。在绝对的力量和谋划面前,他们这些普通人,又何尝不是棋子?
“你看重赵虎的恶和他的贪婪,易于控制,可以用来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赵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维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张夜的逻辑,“那你……看重我什么?”她不相信张夜一次次帮她,仅仅是因为巧合或怜悯。
张夜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欣赏:“我看重你的脑子,赵蕾。看重你在那种家庭环境下还能保持清醒和独立,看重你白手起家创立公司的能力和韧性,更看重你……心底那份尚未被磨灭的良知和仇恨。”
他站起身,走到赵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审视:“你恨赵德柱,恨王娜娜,甚至恨那个被宠坏了的弟弟赵虎,对吧?你母亲的死,是你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赵蕾的身体猛地一颤,被说中心中最深的痛楚,她咬紧了下唇,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和刻骨的恨意。
“我可以帮你。”张夜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不仅仅是解决一个黄皮冈这样的麻烦。我可以帮你,让那三个人,为你母亲的死,付出真正的代价。让‘拾光商贸’,不再仅仅是一个勉强生存的小公司,而是成为足以吞噬掉赵德柱那个厂子,甚至更庞大产业的巨兽。”
赵蕾的心脏狂跳起来!复仇!以及事业上梦寐以求的飞跃!这两个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摆在了她的面前。
而递来毒药的,是眼前这个拥有鬼神莫测能力的年轻男人。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带着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诱惑牵引的动摇。
“为我做事。”张夜言简意赅,“用你的商业头脑和管理能力,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整合资源,打理产业,成为我在光明世界的一只手臂。当然,是在赵德柱和赵虎……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之后。”
他话中的含义,冰冷而清晰。
赵蕾沉默了。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出卖自己的能力和忠诚,换取复仇和权力的阶梯。
而交易的对方,是一个她完全看不透、掌握着超凡力量、视人命如草芥的……神?还是魔鬼?
“你……不怕我今晚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出去之后……出卖你吗?”赵蕾抬起头,直视着张夜的眼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她最后的试探,也是她对自己底线的确认。
张夜笑了。那笑容在他年轻的脸上绽开,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绝对的自信。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怕。因为我看得出来,你赵蕾,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君子。你有你的骄傲和底线,你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对你母亲的在天之灵,才是最好的。”
他心中冷笑,真正的底牌是编码者线虫。若她拒绝,抹去今晚记忆便是,一切可以重来。但此刻,他需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归附。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赵蕾心中最后的枷锁。
君子……这个词,击中了她内心深处最看重的东西。她确实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她渴望的是堂堂正正的复仇和成功。而张夜,似乎给了她这样一条路。
巨大的感动和一种找到“同类”的认同感,瞬间淹没了赵蕾。
长久以来的孤独、压抑、仇恨和挣扎,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寄托的对象。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次,不再是恐惧和委屈,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决绝的释然。
“我……”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愿意!张先生……不,张夜!只要能让那三个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只要能让我的心血发展壮大,我赵蕾……愿意为您做事!只要不违背我做人的基本底线,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张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赵蕾面前,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暧昧的压迫感:“哦?真的……什么都行吗?”
赵蕾被他突然的逼近和话语中的暗示弄得一愣,随即,白皙的脸颊“唰”地一下染上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恼。她显然想歪了,以为张夜提出的是那种……难以启齿的要求。
看到她的反应,张夜忽然轻笑出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想哪去了?我对你没兴趣。”
赵蕾的脸更红了,窘迫得无地自容。
张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问,篡了他们的势,取而代之,把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夺过来,踩在脚下……这种事,你敢做吗?”
赵蕾怔住了。
篡势?取代赵德柱,接管那个即将转型的厂子?甚至……更多?
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刺激。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商业上的征服和掠夺!用对方最在意的事业,作为复仇的祭品!
一丝明亮的光芒,混合着复仇的快意和野心的火焰,在赵蕾眼中点燃。
她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敢!为什么不敢?!只要您给我机会和支持,我一定做到!”
“很好。”张夜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些许赞许的笑容,“记住你今晚的话。以后,叫我张夜即可。‘叶枭’这个身份,在需要的时候,还会出现。”
他拿起酒杯,向赵蕾示意。赵蕾也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鸣响,如同一个隐秘同盟的缔结誓言。
窗外,武市的夜色正浓。别墅内,灯光温暖。一场充满张力与秘密交换的深夜长谈,以一方彻底归附,另一方收获一枚重要棋子而告终。
赵蕾的心态,从恐惧、震惊、困惑,最终转变为一种带着敬畏、依赖和强烈目的性的忠诚。
而张夜的棋盘上,一枚兼具智慧、能力与强烈动机的棋子,正式落位。
未来的风暴中,她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