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星斗伏魔大阵已成，若水河畔星辉如昼，魔气蛰伏。
持续了整整七日七夜的星辰之力灌注，使得这片曾被不祥笼罩的土地，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河水不再漆黑如墨，反而在星光照耀下，泛起粼粼银波。沿岸枯萎的草木重新抽芽，空气中弥漫着清灵之气，仿佛天地都被洗涤过一遍。
马小玲盘坐于四象塔下，塔身缓缓旋转，依旧引导着周天星力，维持着大阵的基本运转。她面色微白，气息略有不稳。强行在白昼引动周天星斗，并以一己之力支撑如此庞大的阵法七日，即便以她金仙后期的修为，也消耗甚巨，心神疲惫。
折颜与墨渊的灵力化身守在一旁，眼见大阵稳定，魔气被有效压制，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道友辛苦了。”折颜递上一杯以桃林晨露和万年朱果酿造的仙酿，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感激与钦佩，“此阵一成，四海八荒至少可得数万载安宁。道友功德无量。”
马小玲接过仙酿，一饮而尽，一股温润的灵力流遍四肢百骸，稍稍缓解了疲惫。她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天际，那里是九重天的方向，更深处，仿佛触及了此方天地某些更加本源、却也更加滞涩的规则。
“阵法虽成，却只是治标。”马小玲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异种魔气根源未除，擎苍亦未伏诛。此阵借星辰地脉之力，以因果反噬为辅，固然能压制，却难根绝。且……”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引动细微的法则涟漪：“……布阵之时，贫道更清晰地感知到，此界天道有缺，轮回不显，因果紊乱。许多本该运转自如的天地法则，似乎被某种力量蒙蔽或扭曲了。这才是滋生擎苍之乱，乃至诸多不平事的土壤。”
墨渊的化身微微波动，传来意念：“道友所言极是。上古之战后，天地秩序便渐趋崩坏。天宫虽立，却只重权柄，疏于梳理法则。长此以往，恐有大患。”
折颜叹了口气，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也淡去了几分：“老夫避世桃林，虽有耳闻，却也无力改变什么。如今听道友与墨渊一言，方知症结之深。天道有缺……莫非与当年父神身归混沌，神族式微有关？”
马小玲沉吟片刻，道：“缘由复杂，非一时所能尽察。不过，贫道感应到，九重天之上，有一处所在，其气息与此界天道核心关联极深，却又透着一股万古不变的寂寥与……封闭。”
折颜与墨渊闻言，皆是一怔。
墨渊的意念带着一丝了然与复杂：“道友所指，莫非是……太晨宫？”
“东华帝君？”折颜挑眉，随即恍然，“是了，若说此界还有谁可能触及天道核心之秘，非他莫属。他乃天地共主，虽早已不理俗务，隐居太晨宫，但其存在本身，便是此界秩序的一部分。只是……”
折颜语气转为疑惑，甚至带着几分不解：“只是他避世已久，连当年擎苍初次作乱，天宫险些倾覆都未曾出面。更有传言，他曾亲手于三生石上抹去自己的名字，断情绝爱，孤守太晨。其缘由，四海八荒无人知晓。”
“抹名三生石？”马小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三生石定天下姻缘，牵连因果气运，乃天地灵物。主动抹去其名，无异于自绝于一部分天地因果，这绝非寻常举动。
她心中推演，那太晨宫方向传来的气息，古老、强大，带着紫府洲的纯阳道韵，却又缠绕着一股深沉的寂灭之意，与外界活跃却紊乱的天地法则形成微妙对比，仿佛一个刻意维持的、静止的孤岛。
“看来，有必要拜访一下这位东华帝君了。”马小玲站起身，周身气息虽未完全恢复，但眸光已重新变得清亮锐利，“欲正天道，必先明其缺失之源。或许，帝君那里，有贫道需要的答案。”
折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东华帝君性子冷僻，不喜外人打扰。太晨宫更是禁制重重，等闲仙神连门径都找不到。道友虽神通广大，但……”
马小玲淡淡一笑：“无妨。贫道非为寻衅，乃为论道。若他真如道友所言，曾为天地共主，心系此界，便不会拒贫道于门外。”
她看向折颜与墨渊：“此间阵法已稳，有二位照看，贫道放心。贫道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马小玲一步踏出，身形已融入虚空，下一刻，便出现在九重天云海之上，朝着那冥冥中感应到的、位于三十三重天最清静高远之处的太晨宫而去。
太晨宫。
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片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仙域。宫阙连绵，却不见金碧辉煌，唯有青玉为阶，白石作瓦，整体色调清冷素净。宫外仙雾缭绕，奇花异草静静绽放，流淌的溪水都仿佛无声。时间在这里的流速都似乎变得缓慢，一切都沉浸在一种万古不变的宁静与孤寂之中。
马小玲刚至宫门外，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屏障阻隔，并非强力拒绝，却带着一种“此间无事，外人止步”的漠然意味。
她并未强行闯入，而是立于云端，朗声开口，声音清越，穿透禁制，回荡在寂静的宫宇之间：“贫道马小玲，域外修士，感知此界天道有缺，轮回不显，特来拜会东华帝君，请教因果，共论乾坤。”
声音落下，宫门依旧紧闭，四周唯有云卷云舒。
片刻之后，那扇巨大的青玉宫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着紫袍、眉目清秀的仙官立于门内，正是东华帝君座下司礼仙官重霖。
重霖对着马小玲躬身一礼，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帝君有请，马道长请随我来。”
马小玲颔首，随重霖步入太晨宫。宫内更是清寂，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却少见仙侍走动。唯有精纯至极的先天灵气氤氲流淌，滋养着宫苑中的每一株灵木仙葩。
行至一处分外开阔的露台，露台边缘云海翻腾，视野极佳，可俯瞰下方层层云海与隐约的仙家宫阙。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伫立露台中央，树下设一石桌，两方石凳。
一身紫袍银发的东华帝君，正坐在一方石凳上，手持一卷玉简，目光却落在远处的云海上，不知在看什么，抑或什么都没看。他容颜倾世，气质却冷峻孤高，周身弥漫着与这太晨宫浑然一体的寂寥气息，仿佛已在此静坐了千万年。
重霖悄无声息地退下。
马小玲走上前，在东华帝君对面的石凳坐下，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同样将目光投向远方云海，感受着此地方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道韵。
良久，东华帝君收回目光，看向马小玲，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古井无波，仿佛能洞彻世间一切虚妄。“域外金仙，马小玲。”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你方才言，此界天道有缺？”
“不错。”马小玲迎上他的目光，直接道明来意，“贫道布阵若水，感应尤为清晰。因果循环不畅，善恶无报比比皆是；轮回不存，生灵死后魂魄无依，或消散，或滞留为怨，积累业力；天地权柄更似集中于少数神族之手，而非依循公允法则运转。长此以往，法则崩坏，魔障丛生，终非善局。帝君曾为天地共主，执掌法则，对此，想必比贫道更为了然。”
东华帝君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了然，又如何？”他语气淡漠，“天地有序，亦会自衍劫数。强加干预，未必是福。”
“若劫数源于天道自身之‘病’，而非生灵自招呢？”马小玲反问，“擎苍所倚仗之异种魔气，侵蚀封印，污浊法则，此非寻常劫数，乃外邪入侵，根基动摇之兆。帝君避世不出，坐视此等邪气蔓延，可是认为，此亦属天地自衍之劫，不当干预？”
东华帝君眸光微动，终于正视马小玲：“你可知，何为天道？”
“贫道愿闻帝君高见。”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东华帝君缓缓道，“然此界天道，自上古神魔之战后，便沾染了太多‘情’与‘念’。众生祈愿，神族私欲，怨灵执念……诸般杂糅，使得天道不再纯粹，法则亦生偏移。吾当年整合天地，订立秩序，初衷乃为梳理法则，使其重归有序。然……”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失望：“……神族倚仗权柄，渐生骄奢，以己心代天心，律例繁多，却离大道愈远。众生因果纠缠，业力如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吾之力，可定乾坤，却难正‘人心’，难梳这亿万载积累的、已然扭曲的因果业力。强行梳理，恐引更大动荡，乃至……天道提前崩陨。”
马小玲若有所思：“所以帝君选择避世太晨，并非不理，而是……无能为力？或者说，认为时机未至，亦或……方式不对？”
东华帝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道：“你于三生石上，看到了什么？”
马小玲一怔，旋即明悟：“帝君是指，您亲手抹去自己名讳之事？”
“断情绝爱，并非初衷。”东华帝君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深沉的无奈，“乃是不得已。吾身系旧日天道权柄，自身因果牵动极大。情之一字，最易扰动因果。当年……曾有契机，可尝试重塑部分核心法则，弥补缺失。然此过程，需绝对冷静，不容丝毫私情杂念干扰。抹去之名，是为斩断最易滋生变数之缘，确保在关键时刻，吾心不为外物所动，吾念只存天地大道。”
他看向马小玲，目光深邃如渊：“可惜，即便吾做到如此地步，那次尝试……依旧失败了。天道缺失比预想更深，核心之处缠绕的众生业力与陈旧法则如同死结，强行冲击，反遭反噬。吾受道伤，闭关万载方愈。自此，方知此事艰难，非一人之力，一时之功可成。唯有维持现状，静待变数。”
马小玲默然。她能感受到东华帝君话语中的沉重。那并非推卸责任的冷漠，而是一种历经尝试、深知其难后的沉寂与等待。他并非不在乎，而是曾奋力一搏却失败，并付出了代价。
“帝君所谓的‘变数’，可是指如贫道这般的外来者？”马小玲问道。
东华帝君不置可否：“域外之道，或带来新的契机。你布下周天星斗大阵，引动星辰，梳理地脉，嵌入因果，此法确非此界固有，颇有新意。或许……是一条不同的路。”
他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望着下方浩瀚云海，以及云海之下纷扰的众生：“吾抹去之名，封闭太晨，一是为疗伤与维持自身状态，二亦是避免自身过于强大的旧有权柄，干扰了可能出现的、新的可能性。新的秩序，当由新的力量来塑造，或许才能真正摆脱旧日的桎梏。”
马小玲也站起身，走到他身侧：“帝君之意，贫道明白了。您并非放弃，而是在以另一种方式等待，甚至……守护。贫道欲整合此界力量，建立轮回，梳理因果，重定秩序，帝君可愿相助？”
东华帝君沉默片刻，缓缓道：“时机若至，吾自不会袖手旁观。然此刻，尚非吾出山之机。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待你真正触及此界天道核心，需要直面那最深沉的缺失与业力时，吾，或可为你稳住这最后的根基。”
他抬手，指向那无尽虚空，仿佛指向天道本源所在：“去吧，马小玲。按你的道，去行走，去见证，去改变。让吾看看，你这域外之道，能否真正为这停滞了太久的三生界，带来新的生机。”
马小玲知道，今日能得东华帝君如此表态，已属不易。他虽未立即出山，但其态度已从完全的封闭转向了默许与观察，甚至是一种潜在的守护。
她拱手一礼：“多谢帝君坦言。贫道告辞。”
离开太晨宫，重回喧嚣的云海之下，马小玲回望那高悬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清冷宫阙，心中明了。东华帝君的避世，是三生石抹名背后的无奈与决绝，是尝试失败后的沉寂与等待，亦是对可能的新生力量的一种保护。
前路依旧漫漫，但至少，她已窥见了此界至高存在之一的态度。
下一个目标，该是亲身入凡尘，亲眼去看看这被天族、翼族纷争，被紊乱天道所影响的芸芸众生了。唯有明了众生之苦，方能更清晰地知晓，该如何去修正这条偏离已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