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古林的深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参天古木的枝叶交织成密不透光的穹顶,将外界的天光彻底隔绝,唯有某些散发幽光的苔藓和奇异菌类,在永恒的昏暗中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盘根错节的虬结树根和湿滑的岩石。
而且这里的甚至会影响到神识的探索。
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混合着万年腐殖质的土腥气、剧毒瘴气的甜腻,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来自远古的威压。
寻常元婴修士在此,不需敌人出手,光是这环境就足以让灵力滞涩,心神摇曳。
李虹天行走其间,却像是暗夜中唯一的光源。
周身太初清气自然流转,形成一片无形的绝对领域。
毒瘴退避,妖物蛰伏,连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诡谲藤蔓,在触及他气息的瞬间,也如同被灼伤般迅速缩回。
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仿佛对这片危机四伏的禁忌之地了如指掌。
石破与龙骧卫紧随其后,结成的战阵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法器,沉默而高效。他们信任魁首,如同信任手中的刀。
尽管越往深处,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呼唤就越发清晰、强烈,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呢喃,诱惑着他们走向森林的核心。
途中,他们又遭遇了几波袭击。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而是真正的杀局。
有精通木遁的刺客自巨木阴影中暴起,匕首淬着连化神修士都能瞬间麻痹的奇毒;有操纵着庞大石像傀儡的阵法师,借古林地势布下绝杀之阵。
但这些,都被李虹天以绝对的力量和洞察力一一化解。
他出手的次数不多,往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指,或是太初剑随意划出的轨迹,便能让看似无解的杀局土崩瓦解。
他的脸色依旧不好,但那双熔金眼眸,却在古林的幽暗中越来越亮,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视本源。
石破等人也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凝练。
他们逐渐适应了古林的环境,对战阵的运用愈发纯熟,彼此间的配合也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
每一次战斗结束,他们都会迅速清理战场,检查是否有类似黑色晶石或生字令牌的线索,但对方显然更加谨慎,再未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魁首,信标石的感应越来越强了。”
石破压低声音,手中那枚非金非玉的黑色石头,此刻正散发着温热的触感,表面的符文偶尔会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
李虹天微微颔首。
他不需要信标石指引,体内的血脉便是最清晰的罗盘。
那种共鸣感,如同远行的游子听到了故乡的呼唤,亲切,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能感觉到,仙冢的入口,已经很近了。
三百里,一个凝气期的修士,走完这路途也仅需一个时辰而已,可是他们,竟然足足耽搁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好在目的地快到了。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由无数巨大白骨堆积而成的奇异区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圆形谷地,与周围茂密的古林形成鲜明对比。
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苍白巨石垒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样式古朴,上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符文,历经无数岁月,依旧散发着苍凉、神秘的气息。
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残缺的石碑和雕像,依稀能辨认出是太极图案与龙形纹饰,与太极殿的传承一脉相承。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
他身着与巨石同色的麻布长袍,身形高大而佝偻,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仿佛每一道沟壑都承载着千年的风霜。
他的头发胡须皆白,如同积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不是老年人的浑浊,而是一种看透了世事变迁、万古兴衰的平静。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已与这片谷地、这座祭坛融为一体,成为了古迹的一部分。
李虹天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的目光与那老者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火花,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无声的审视与交流。
“止步,外来者。”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奇异的回响,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众人心底响起。
“此地,非请勿入。”
石破等人瞬间握紧了兵器,警惕地盯着老者。
此人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其实力绝对深不可测。
李虹天却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敬意:“晚辈李虹天,携太极殿信物,循血脉指引而来。前辈,可是此地守墓人?”
他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从这老者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与信标石同源、古老的守护意志。
老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仔细地打量着李虹天,目光在他那身白衣和腰间的太初剑上停留片刻,又似乎穿透了他的肉身,直视其灵魂与血脉。
下一刻,一道奇妙的结界将二人包裹,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而他们所交谈的内容,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李无极的血脉,你身上的血脉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浓度,竟然能达到大乘期巅峰,倒是罕见。”
老者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吾名依然想不起来了,守护此冢,已不知岁月。”
他目光扫过李虹天身后的龙骧卫,最终回到李虹天身上:“汝既为李家后人,当知仙冢中的秘密,如今看来你已经多少知道一些了?你究竟为何而来?”
李虹天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为真相而来。有人欲以李家血脉为匙,强行开启仙冢,图谋不轨。”
“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不少麻烦了,我想看看这莫大的机缘被我开启的时候,那群人是不是真的会疯!”
寂守护者沉默了片刻,谷地中只有风吹过古老石缝的呜咽声。
“你这是,决定好了!”他缓缓道,
“决定好了!”李虹天眼神坚定。
“你的眼睛,颜色倒是少见,竟然是金色的,而且你的血脉之力比不过任何一位历代的李家之人,你可知,血脉浓度,是开启仙冢,通过考验的唯一办法吗?”
“所谓仙冢,实为仙力的封存的地方,当年你家老祖,飞升仙界之后,也时常下界来帮助他的子孙,可后来,在他飞升了多年之后,他从某位遇到同样为仙的存在那里,得知了终有一天,成仙路会彻底断绝!”
“无可避免的,可是,他留下了后手。”
李虹天心中波澜不惊。
这些事情,他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一个老祖给自己的血脉之亲留下后手,即便知道发生的危机不可避免,但他也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来度过。
“那重铸仙路,也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吗?”
守墓人说道:“我不知道,当年败给李家老祖之后,我就一直守在这里,虽然有几次他也来看过我,不过除了他之外,你是第二个来找到这里的李家人。”
“仙的存在太过强大,早已超越了所有修士,成为了更强更高的存在。”
“他们,但是那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搞清楚的?”
老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平静的,可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有些愤愤不平。
他依然不算得上什么凡夫俗子了,他的修为威压,已经能让李虹天感到紧张了,可他仍然觉得在仙的面前,他存在如同凡人蝼蚁一般。
而这个时候,他目光如炬,看向李虹天:“如今,汝已知真相。还要进去吗?”
李虹天深吸一口气。
说白了,成仙这事儿,他从来都不怎么感兴趣,不然他早就解放仙力,或者直接自己独占了。
何必要费劲封印,又何必不要让整个修仙界知晓他的存在,又何必耗费那么大的代价击败当时被真仙侵占身体的凤翔呢?
他做这么多,只是不想让自己投入所维护的还能称得上是和平的局面被打破。
凡人刚开始过上比从前好那么一些的日子,他不想那些日子那么快的结束,不想风云再起。
所以他必须要把一切危险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然,我一定要去。”
寂守护者深深地看着他,良久,缓缓侧身,让开了通往祭坛的道路。
“血脉已验,心志已明。祭坛之上,有验证核心。能否得到认可,掌控局面,就看汝之造化了。”
他的身影在让开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天地。
“我的使命终于要结束了。”
话音落下,守墓人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结界消失,守墓人已然不见。
谷地中,只剩下那座沉默的古老祭坛,以及李虹天等人。
李虹天不再犹豫,迈步走向祭坛。
而众人,显然不知道结界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自己的领袖动了,想上前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石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手下令,龙骧卫迅速散开,占据谷地各处要害,警惕地布下防御阵势。
踏上祭坛的台阶,一股远比信标石强烈千百倍的血脉共鸣感汹涌而来。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复杂图案,其形状,正与李虹天手中的信标石完美契合。
他取出信标石,没有迟疑,将其轻轻放入凹槽之中。
“嗡——”
整个祭坛猛地一震!所有沉寂的符文次第亮起,散发出柔和而浩瀚的白光。光芒冲天而起,穿透了古林的遮蔽,在昏暗的天空中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图。
与此同时,李虹天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瞬间投入了一个由无数星光和法则线条构成的玄妙空间。
在他身后,遥远的古林各个方向,数道强大的气息,在这光柱升起的刹那,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谷地合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