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坡的乱葬岗,最邪乎的不是那些无主孤坟,而是坟头上长的草。
村里老人常说,坟头草要旺,逝者才能安,但后坡的坟头草不一样——它们是纯黑色的,叶尖带刺,茎秆像铁丝一样硬,风一吹,不是沙沙响,是“呜呜”的,像有人在哭。更怪的是,这些黑草只长在后坡,别的地方种都种不活,而且不管旱涝,永远长得油亮发黑,就算用镰刀割,第二天也会原地冒出来,根须扎得比棺材钉还深。
我叫李根生,打小在村里长大,听着后坡的鬼故事懂事。爷爷是村里的守墓人,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他常跟我说:“根生,后坡的黑草碰不得,更不能拔,那是死人的‘魂引子’,拔了草,魂就找不着家了,得缠上你。”
我那时候不信邪,觉得爷爷是老糊涂了。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叫马三,是个游手好闲的货,听说后坡有黑草,非要去拔几棵回来编草帽,说这草黑得稀奇,准能卖个好价钱。
村里的老人都劝他,说那草邪性,可马三不听,拍着胸脯说自己走南闯北,什么邪乎事没见过。那天下午,他揣着把镰刀,哼着小曲就往后坡去了。
我偷偷跟在后面,想看看这黑草到底有啥不一样。后坡的乱葬岗荒得很,坟包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塌了半边,露出发黑的棺木边角,黑草就从坟包上钻出来,密密麻麻的,像一片黑色的地毯,风一吹,果然呜呜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马三找了个最大的坟包,那坟包看着年头久远,坟前连块碑都没有,黑草长得最旺,都快没过膝盖了。他举起镰刀,“咔嚓咔嚓”就割了起来,黑草被割断的地方,竟然流出了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滴在地上,瞬间就渗了进去,连个痕迹都没留。
我吓得躲在一棵老槐树下,大气不敢出。马三割了一大捆黑草,掂量了掂量,满意地笑了,转身就往山下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见那被割过的坟包上,黑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冒,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样,而且比之前更黑、更密了。
更吓人的是,马三走过的地方,脚边的黑草都往他身上缠,像是有手在拽他的裤腿。可马三像是没察觉一样,依旧哼着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晚上,村里就出了事。
马三住在村头的破庙里,半夜的时候,有人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还有“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根草在摩擦。村里人都不敢去看,直到第二天一早,几个胆大的汉子结伴去破庙,才发现马三不见了,只剩下一床被黑草缠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黑草的根须都钻进了被褥里,暗红色的汁液把被褥染得发黑,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被褥旁边,放着马三昨天割的那捆黑草,可那些黑草像是活了一样,根须都露在外面,满地爬,像是在寻找什么。
村里人都吓坏了,赶紧去找爷爷。爷爷跑到破庙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下身,摸了摸那些黑草,叹了口气:“造孽啊,这是拔了‘锁魂草’,被缠上了。”
“锁魂草?”村长皱着眉问,“老根叔,这黑草到底是啥东西?”
爷爷站起身,指着后坡的方向,声音低沉:“这后坡底下,压着一个百年前的女尸,生前是个戏子,被人害了,怨气重得很。她死后,坟头就长出了这黑草,草就是她的怨气所化,能锁着她的魂,也能缠着活人的魂。马三割了她的草,断了她的念想,她自然要把他拖去陪葬。”
村里人听得浑身发抖,有人问:“那马三还能找回来吗?”
爷爷摇了摇头:“找不回来了,被锁魂草缠上的人,活不过三天,现在估计已经被拖进后坡的坟里,跟那女尸作伴了。”
果不其然,三天后,有人在后坡那个最大的坟包旁边,发现了马三的鞋子,鞋子里灌满了黑草的汁液,还有几根黑草的根须,从鞋里钻出来,扎进了泥土里。而那个坟包,比之前更大了,黑草长得更旺了。
经此一事,村里人再也不敢靠近后坡的乱葬岗,更没人敢碰那些黑草。可我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总想去看看那个百年前的女尸,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转眼过了五年,我二十一岁,在城里打工,因为跟老板闹了矛盾,没拿到工钱,灰溜溜地回了村。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根生,后坡的黑草,万万碰不得,要是看见草上开了花,赶紧带着村里人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当时没明白爷爷的意思,只当是他老糊涂了,随口答应了。回村后,我没事可做,整天在村里闲逛,看着后坡那片黑压压的乱葬岗,心里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有一天,村里的二柱子找到我,神神秘秘地说:“根生,你敢不敢跟我去后坡一趟?我听说那黑草底下埋着宝贝,是那个戏子的首饰,要是能挖出来,咱们就发大财了。”
二柱子是村里有名的无赖,好吃懒做,总想不劳而获。我本来不想去,但想起马三的下场,又想起爷爷的话,心里竟有些痒痒的,觉得或许能揭开黑草的秘密。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答应了。
当天半夜,我们俩揣着铁锹、手电筒,偷偷往后坡摸去。夜里的后坡格外瘆人,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动。黑草在风里呜呜地响,像是无数个冤魂在哭泣,脚下的泥土软乎乎的,像是踩着棉花,偶尔还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脚下蠕动,吓得我头皮发麻。
“就在前面那个大坟包,”二柱子压低声音说,手指着那个马三割过草的坟包,“我听我爷爷说,那个戏子就埋在这儿,首饰都跟着陪葬了。”
我们走到坟包前,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黑草上,那些黑草果然长得油亮发黑,叶尖的刺在光下闪着冷光,茎秆硬得像铁丝,用手一摸,冰凉刺骨。二柱子举起铁锹,就要往下挖,我突然拉住他:“等等,你看这草。”
二柱子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只见坟包正中央的几根黑草上,竟然开着一朵小小的花。那花是暗红色的,像一朵小小的罂粟,花瓣上布满了细小的绒毛,花蕊是黑色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很怪,闻起来让人头晕目眩,像是被人迷了魂。
我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要是看见草上开了花,赶紧带着村里人跑。”
“不好,咱们快走!”我拉着二柱子就要跑,可二柱子已经被那朵花迷住了,甩开我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朵花:“你看这花多好看,肯定是宝贝,挖出来咱们就发财了!”
他说着,举起铁锹,猛地往坟包上挖去。铁锹刚挖进泥土里,就听到“咔嚓”一声,像是挖到了石头。二柱子愣了一下,又往下挖了几铁锹,突然,铁锹像是挖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用力一撬,只听“噗嗤”一声,一股暗红色的汁液从泥土里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那汁液腥臭无比,像是腐烂的血,二柱子却像是没闻到一样,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坟包,嘴里喃喃自语:“宝贝,我的宝贝……”
我吓得浑身发抖,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束照在坟包上,只见被挖开的泥土里,露出了一截发黑的棺木,棺木上爬满了黑草的根须,那些根须像是有生命一样,在棺木上蠕动着。而那朵暗红色的花,竟然在慢慢变大,花瓣一片片展开,香味越来越浓,闻得我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突然,棺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一条缝。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可刚跑了几步,就感觉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黑草的根须,它们从泥土里钻出来,像无数条黑色的绳子,紧紧地缠着我的脚踝,越缠越紧,勒得我生疼。
“救命!救命!”我大喊着,想要挣脱,可根须越来越多,顺着我的腿往上爬,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回头一看,只见二柱子已经爬到了棺木旁边,伸出手,想要去摘那朵暗红色的花。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花的瞬间,棺木突然“哐当”一声,彻底打开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比之前的汁液还要臭,让人作呕。我借着地上的手电筒光束一看,棺木里躺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戏服,戏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已经发黑发霉,上面爬满了黑草的根须。
女人的脸被一块暗红色的丝巾遮住,看不清样貌,可我能感觉到,她正在盯着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棺木里散发出来,让我浑身发抖。
二柱子像是被迷住了一样,伸手揭开了女人脸上的丝巾。丝巾揭开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黑色的,没有瞳孔,像是两个黑洞,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皮肤像是蜡做的,紧紧地贴在骨头上,黑草的根须从她的七窍里钻出来,又钻进去,像是在吸食她的养分。
“啊!”二柱子突然尖叫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的手瞬间变得乌黑,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速度飞快。他想要缩回手,可那女人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刺骨,指甲又尖又长,像是铁钩子。
“陪我……唱戏……”女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听得人头皮发麻。
二柱子拼命挣扎,可女人的手抓得死死的,黑色的纹路很快就爬满了他的全身,他的皮肤开始发黑、腐烂,黑草的根须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像是无数条黑色的虫子,在他身上蠕动。
“救我!根生!救我!”二柱子朝着我大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我想要去救他,可黑草的根须已经缠满了我的全身,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柱子被女人拖进棺木里。棺木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紧接着,二柱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女人慢慢从棺木里坐了起来,她的身体僵硬地扭动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黑草的根须从她的戏服里钻出来,缠满了她的全身,像是一件黑色的铠甲。她的眼睛依旧是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了一口发黑的牙齿。
“下一个……就是你……”她沙哑地说,慢慢从棺木里走了出来,一步步向我走来。每走一步,脚下的黑草就疯长一截,根须像是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根须的束缚,可根须越来越紧,勒得我骨头都快断了。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爷爷给我的一个护身符,是用艾草和朱砂做的,一直挂在我的脖子上。我用尽全身力气,伸手抓住护身符,猛地扯了下来,朝着女人扔了过去。
护身符落在女人身上,瞬间冒出一阵白烟,女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黑草的根须纷纷脱落,露出了她惨白的皮肤。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转身想要逃回棺木里。
我趁机用力挣扎,终于挣脱了根须的束缚,转身就往山下跑。身后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还有黑草疯狂生长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条蛇在追赶我。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树枝划破了我的胳膊和脸,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就会被那个女人拖回去。
终于,我跑到了村口,看到了村里的灯火,心里一松,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村里的人被我的动静吵醒了,纷纷跑出来看,看到我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根生,你咋了?出啥事了?”村长扶着我,焦急地问。
我指着后坡的方向,声音发颤:“后坡……后坡的坟里……有个女人……二柱子……二柱子被她拖进去了……”
村里人一听,都吓得脸色惨白,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要去后坡看看,可被村长拦住了:“别去!老根叔生前说过,后坡的黑草碰不得,现在肯定是那女尸出来作祟了,咱们赶紧回村,把门窗都关好,别让她进来。”
村里人都听话地回了村,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我被村长扶回了家,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厉害,可心里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个女人惨白的脸,还有二柱子被拖进棺木里的场景,耳边总回响着女人沙哑的声音和黑草生长的“沙沙”声。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我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无数根黑草的根须正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像是无数条黑色的蛇,在地板上蠕动着,朝着我的床爬来。
我吓得浑身僵硬,想要喊人,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根须越来越多,很快就爬满了整个房间,缠上了我的床腿,顺着床沿往上爬,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发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那个穿着暗红色戏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身体依旧僵硬,黑草的根须缠满了她的全身,眼睛是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我。
“陪我……唱戏……”她沙哑地说,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往后退,可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女人走到床边,伸出冰凉的手,想要抓住我。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瞬间,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黑草是女人的怨气所化,怕阳气最盛的东西。
我用尽全身力气,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正好喷在女人的脸上。鲜血接触到女人皮肤的瞬间,发出了一阵“滋滋”的声响,像是水滴落在滚烫的铁板上。女人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快速腐烂,黑草的根须纷纷脱落,化成一滩滩黑色的黏液。
她的脸慢慢融化,露出了里面发黑的颅骨,眼睛里的黑洞越来越大,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女人的身体瘫倒在地上,化成了一滩黑色的黏液,黑草的根须也纷纷枯萎、断裂,变成了粉末。
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舌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可心里的恐惧终于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我家门口有一滩黑色的黏液,还有很多枯萎的黑草,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他们,村里人都吓得浑身发抖,纷纷说要把后坡的乱葬岗平了,免得再出事。
可村长摇了摇头:“不行,那女尸的怨气还没散,平了坟,她的魂就更没地方去了,只会更疯狂地报复。咱们还是听老根叔的,在村里种满艾草和朱砂,再在村头立一块石碑,镇住她的怨气。”
村里人都同意了,当天就开始在村里种艾草和朱砂,又请了个风水先生,在村头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镇邪”两个大字,还刻了很多符咒。
自从种了艾草和朱砂,立了石碑,后坡的黑草就慢慢枯萎了,再也没有长出来过,乱葬岗也变得安静了,再也没有发生过诡异的事情。
可我心里知道,那个女人的怨气并没有彻底消失,她只是被镇住了。或许有一天,当艾草和朱砂枯萎,石碑断裂的时候,她还会出来,寻找下一个“陪她唱戏”的人。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后坡的乱葬岗,也不敢再提起那些黑草。每当有人问起后坡的事,我都会告诫他们:“坟头草,碰不得,尤其是发黑的坟头草,那是死人的怨气所化,拔了草,就会被魂缠上,一辈子都甩不掉。”
而那个暗红色的小花,还有女人沙哑的声音,总是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提醒着我那个恐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