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藏书阁第九层。
此地非寻常弟子可至,唯有核心长老或持宗主特令者方能踏入。穹顶高远,绘有周天星辰运转轨迹,无数细密的符文如同星辰般镶嵌其中,散发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万年灵木书架沉淀的醇厚香气,混合着古旧玉简与兽皮卷特有的、略带尘埃的沧桑气息,沉静得如同凝固的时光。一排排高耸入顶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其上摆放的并非普通典籍,而是记录着宗门万年传承、乃至上古秘辛的孤本、残卷、拓片与阵法图谱,每一件都蕴含着足以让外界疯狂的秘密。
然而此刻,这片象征着宗门智慧与底蕴的圣地,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中央一张宽大的墨玉长案上,铺满了各种材质、大小不一的古旧文献。泛黄的兽皮卷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古老的玉简表面布满细微的沁痕,还有几张显然是刚刚拓印下来的、墨迹未干的阵纹图纸。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鹤嘴灯悬浮在案头,散发出恒定而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案前那道几乎被书卷淹没的瘦削身影。
赵亮伏在案上,宽大的青色长老常服(临时赐予以方便行动)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他的脸色依旧蜡金,如同久病之人,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闷痛,让他不得不时常停下动作,紧皱眉头,强忍着不咳出声,以免惊扰了这片死寂。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瘦骨嶙峋,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是灵力枯竭、本源受损的征兆。唯有那双眼睛,在青铜灯柔和的光线下,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搜寻唯一火种的孤狼。
他左手边,摊开着几卷宗门密档。其中一卷摊开的兽皮卷上,赫然绘制着一幅极其简略、线条古拙的星图,旁边用上古云篆标注着几个模糊的名称:【天玑星轨】、【玉衡灵枢】、【摇光心印】……星图下方,有一段残缺的批注:“……灵网星轨,上古遗泽,勾连诸天,瞬息万里……崩于天倾之劫,节点湮灭,灵韵断绝……后人妄图复刻,皆引空间乱流,反噬其主……”
右手边,则是几枚他刚从灵枢古境带出来的、表面布满细微裂痕的玉简。其中一枚正悬浮在青铜灯下,投射出一片巨大的光幕。光幕之中,正是他在那扭曲的空间通道内,以濒死之躯强行拓印下的、流动着奇异光芒的玄奥阵纹!阵纹繁复精密到了极点,如同亿万条拥有生命的银色光蛇在扭曲的空间中彼此缠绕、交织,构成一个庞大无比的立体网络,散发着强烈的空间与通讯法则的波动。
而在赵亮正前方,墨玉案的中心位置,平铺着一张巨大的、由特殊星辰砂混合某种妖兽血液绘制而成的阵图拓片。这张拓片,正是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在空间通道崩溃前拓印下的、最为核心的一段通道壁阵纹!其复杂程度,远超旁边玉简投影的局部影像!
赵亮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三者之间急速移动、比对、解析。
兽皮卷上那古拙的【天玑星轨】节点结构……与灵枢古境通道壁阵纹中某个核心能量汇聚点的几何模型……高度相似!不,不是相似,是核心逻辑一致!只是后者更加精密、能量回路更加高效!
【玉衡灵枢】所描述的灵气流转共振频率……与通道阵纹中维持空间稳定的特定能量波动的频谱特征……几乎吻合!那是一种独特的、如同心跳般的能量脉冲!
【摇光心印】……那模糊的描述指向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印记……而通道阵纹中,那些最为细密、如同神经元网络般的微观纹路,其能量属性……似乎正是作用于神识层面!带着一种……强制烙印的冰冷气息!
冷汗,混合着额角因剧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沿着赵亮凹陷的鬓角滑落,滴在墨玉案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的手指因虚弱和专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在一张空白玉板上飞快地勾勒着。指尖凝聚着微弱的神识灵光,如同最细的银针,在玉板上刻画出一个个玄奥的符文节点,连接起一道道能量流转的回路。
他在做一件极其危险而耗费心神的事情——剥离!
以兽皮卷的古籍记载为理论框架,以灵枢通道的完整阵纹为实物参照,运用他那超越常理的法则感应能力,尝试将九幽殿可能进行的“改造”部分,从这上古通讯大阵的原始结构中……剥离出来!
这需要洞悉法则本质的恐怖悟性,需要超越极限的计算推演能力,更需要一种近乎直觉的、对“恶意”与“扭曲”的敏锐感知!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青铜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赵亮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但他手中的刻刀(神识)却越来越快!玉板上,一个庞大阵法的雏形正在飞速成型。主体结构恢弘、精密、充满上古的堂皇正大之气,如同星辰运转般和谐自然——那是“灵网”的原始骨架。然而,在这恢弘骨架的某些关键节点、能量流转的枢纽、以及神识共鸣的核心区域,赵亮用刺目的血红色线条,勾勒出了一道道如同寄生藤蔓般缠绕其上的、充满邪异扭曲感的附加阵纹!
这些血色阵纹,如同毒瘤,深深嵌入原始灵网的脉络之中:
它们篡改了【天玑星轨】节点的空间坐标锚定逻辑,使其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飘忽,甚至……具备某种吞噬空间碎片自我修复的诡异特性!
它们扭曲了【玉衡灵枢】的能量共振频率,在其和谐的“心跳”中,强行注入了一种冰冷、贪婪、如同魔物吮吸般的波动!这种波动,不仅用于通讯,更可能在悄无声息间……汲取传输路径上生灵的精血与魂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对【摇光心印】的改造!原始的心印是平等的、自由的灵魂共鸣印记。而九幽殿的血色阵纹,则在这些心印的核心,嵌入了一个微缩到极致、却带着绝对主宰意志的……“阴魂烙印”的种子!一旦这灵网被彻底激活、覆盖,所有接入者,其灵魂深处都将被悄然种下这枚种子,生死荣辱,尽在九幽殿一念之间!这不再是通讯网络,而是……覆盖整个修真界的灵魂奴役之网!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再也无法压制,赵亮猛地弓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墨玉案上,也溅落在他刚刚完成的、布满血色寄生阵纹的玉板之上,如同点点凄厉的梅花。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颤抖。但当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玉板上那清晰无比的、被血色毒瘤寄生的“灵网”结构图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九幽之下的冥河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甚至暂时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九幽殿……他们图谋的……根本不是简单的通讯!他们要复活的,是上古“灵网”!一个覆盖整个修真界、勾连诸天万界的超级通讯与能量传输网络!但他们要的不是便利,而是……掌控!绝对的掌控!以魔网覆盖灵网,奴役众生,汲取万灵!
这手笔……太大!太毒!太疯狂!
一旦成功,整个修真界,将彻底沦为九幽殿的魔域牧场!所有修士,都将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灵魂中的烙印便是永恒的枷锁!
“呼……呼……”赵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他颤抖着拿起案头一枚空白玉简,将玉板上那惊世骇俗的对比图以及自己的推演结论,用尽最后的神识之力烙印进去。这枚玉简,必须立刻送到宗主和苏长老手中!
就在这时——
嗡!
他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银色传讯符,突然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震动!这是天机商会内部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来自童露露!
赵亮心头一紧,立刻注入一丝微弱的神识接通。
童露露带着哭腔、极力压抑着恐惧和愤怒的声音,如同细针般刺入他的识海,带着令人心颤的信息:
【赵亮哥!出事了!】
【我们按照你的指示,秘密监控与张执事生前有密切往来的几个内门弟子和执事。发现其中负责丹房药材采买的李执事,还有看守后山寒玉矿废矿洞的刘师兄,行踪诡秘!】
【我们的人冒险潜入寒玉矿废矿洞区域……在里面……在里面发现了大量布置阵法用的魔纹石!还有……还有未完成的阵基!那阵基的能量回路波动……和你之前让我们留意的那种扭曲空间、屏蔽探测的波动……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我们在矿洞深处……发现了……发现了血祭的痕迹!新鲜的!至少有……有十几个外门杂役弟子的……残骸……】
【那些魔纹石和阵基的纹路……商会里懂阵法的供奉偷偷拓印了一角……我……我马上传给你……】
话音未落,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浓郁血腥和魔气波动的阵纹片段,通过传讯符强行涌入赵亮的识海!
嗡!
赵亮识海剧震!那阵纹片段虽然残缺,但其核心的扭曲空间、屏蔽探测的特性,以及那种贪婪汲取生灵魂力的冰冷韵律……与他玉板上刚刚剥离出的、九幽殿用于改造“灵网”节点(【天玑星轨】)的寄生血色阵纹……高度吻合!甚至可以说,是那庞大血色阵纹的一个简化应用版本!
寒玉矿废矿洞……后山那个被九幽殿标记的“锁空网·出口备用节点”!
血祭……生魂之力……驱动魔阵!
未完成的阵基……节点!他们在利用寒玉矿残留的空间属性和地脉阴气,秘密建造九幽魔网的一个……小型节点!或者说,一个试验场!一个跳板!
九幽殿不仅图谋复活覆盖诸天的魔网,他们已经在青云宗内部,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利用宗门的资源(废矿洞)、牺牲宗门的弟子(被血祭的杂役),开始搭建这魔网的根基了!
“噗——!”
急怒攻心!本就油尽灯枯的赵亮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雾瞬间染红了案上洁白的玉板,将那狰狞的血色寄生阵纹和恢弘的原始灵网结构图一同覆盖!刺目的红,如同最残酷的预言。
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重重靠在冰冷的书架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意识如同坠入无底深渊,迅速被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残存的意念死死抓住了两个念头:
玉简……必须送出去……
寒玉矿……节点……必须……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