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天机商会总部顶层密室。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寒潭。一枚薄如蝉翼、边缘却染着几点暗沉褐色的玉简,静静躺在冰冷的玄铁桌案上。那几点褐色,是干涸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传递情报的惨烈代价。
赵亮的指节重重敲击在坚硬的玄铁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他面前悬浮着一幅由纯粹灵力勾勒出的立体光影地图,合欢宗总坛“极乐宫”及其周边连绵的险峰幽谷纤毫毕现,猩红色的光点在地图深处某个位置固执地闪烁着,刺目得如同伤口——那是情报所指,林婉儿被囚禁的位置。
“极乐宫,地煞阴牢,第七层,水字间。” 赵亮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冰冷刺骨的杀机。“琵琶骨被‘蚀魂锁’贯穿,每日受‘合欢引’邪气侵体之苦。” 蚀魂锁,顾名思义,蚀骨销魂,锁住的不仅是肉身,更是修士本源灵力运转的枢纽。合欢引,更是歹毒无比,强行引动、扭曲人的七情六欲,如同持续不断的酷刑煎熬。
桌案旁,姜雨彤柳眉倒竖,眼中寒光凛冽如冰锥,周身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合欢宗!” 她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这群无耻邪魔!婉儿姐姐当年在百花谷何等照拂于我!此仇必报!”
樊晴坐在她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小巧的紫金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急促细碎的“噼啪”声,如同她此刻翻涌的心绪。她面上维持着商会长老特有的冷静算计,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蚀魂锁…合欢引…” 她喃喃道,指尖的算珠声戛然而止,“这是要彻底废了她!救人刻不容缓,但代价…必须可控。强攻‘极乐宫’地煞阴牢,无异于以卵击石,九幽殿的鬼祟目光说不定也正盯着那里,等着我们往里跳。”
密室内的气氛凝重如铅。几位核心的商会护卫统领和青云宗执事弟子肃立两旁,个个面色铁青,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被冰冷的现实死死摁住。强攻?合欢宗经营数百年的魔窟,禁制重重,高手如云,更有九幽殿可能的暗中勾连,硬闯进去,除了填进去更多的人命,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理智的边缘,一个清冽如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是童露露。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起,走到了明亮的琉璃灯下。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笔挺的身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羞涩、悄悄追随着赵亮的明眸,此刻却如同洗去了所有尘埃的星辰,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锐利。
她抬起手,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轻轻触碰别在左胸襟前的天机商会徽章——那枚象征着身份、荣耀与归属的银蓝色徽章。徽章上精密符文的微光映照着她白皙的指尖。她将它缓缓摘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轻轻放在那张冰冷的玄铁桌面上。
金属与玄铁接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密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让我去。” 童露露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赵亮猛地抬头,深邃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露露!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地煞阴牢第七层!合欢宗最肮脏、最凶险的魔窟!”
“我知道。” 童露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那清澈的眼底,映着赵亮因焦急而显得有些锋利的轮廓,也映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正因为知道,才必须有人进去,从内部撕开一道口子。强攻是下下策,代价太大,我们赌不起。”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那悬浮的光影地图,纤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极乐宫”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山谷标记上。“情报里提到,合欢宗药堂最近在疯狂收购‘迷心草’,而且是不惜血本的高价,有多少要多少。对外宣称是炼制高阶‘惑心丹’,但如此庞大的数量,远超正常需求。”
樊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迷心草?此物除了惑乱心神,更是炼制‘合欢引’的核心辅材之一!他们囚禁婉儿姐姐,又大肆搜刮此物…莫非…” 她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没错,” 童露露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洞悉,“他们需要大量的‘合欢引’,目标很可能不止婉儿姐一个!这是个巨大的缺口,也是我们唯一可利用的机会。” 她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商品信息,“合欢宗药堂人手不足,尤其是在鉴别高阶迷心草真伪和年份方面,他们急需临时招募有经验的灵植师或药草鉴别师,审核流程会因急需而被迫放宽。这是潜入的最佳身份掩护。”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赵亮脸上,那眼神深处,除了坚定,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感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我自幼随家父走南闯北,辨识天下灵植药草是看家本领。商会的‘千幻’法器,加上‘洞虚镜’,足以让我骗过他们的身份核查和修为探查。”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个曾经在赵亮面前总是有些怯生生的少女,此刻身上散发出一种沉稳而强大的气场,“亮哥,信我一次。这是最可行,也是代价最小的方案。”
赵亮紧紧盯着她,那双曾无数次在算盘珠子和账簿间跳跃的灵巧双手,此刻正因用力攥紧而指节泛白。他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不容错辨的、为林婉儿安危而起的焦灼,也看到了那份属于童露露自己的、破茧而出的勇气与担当。他沉默着,目光如刀,在她脸上寸寸刮过,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法器的每一个部件。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最终,赵亮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那沉重的、如同山岳般的压力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他缓缓地、极重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蕴着千钧之力:“好!但计划必须万全!诸葛明!”
“在!” 角落阴影里,一个穿着灰扑扑袍子、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应声而出,手中托着一枚流光溢彩的水晶球。
“立刻!启动‘天衍’核心,全力推演所有潜入路径、身份伪装细节、可能遭遇的盘查节点以及暴露后的紧急撤离路线!精确到每一个呼吸!” 赵亮的命令斩钉截铁,“樊晴,你负责调动商会所有在合欢宗势力范围内的暗线资源,为露露提供一切可能的远程支援和身份背景支撑,务必天衣无缝!雨彤,” 他看向姜雨彤,“你挑选宗内最精锐、最擅长隐匿和接应的弟子,由你亲自带领,在‘极乐宫’外围指定坐标潜伏待命!一旦收到露露信号,或者计划有变,我要你们像最锋利的剑,第一时间撕开合欢宗的防御!”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冰冷地下达,整个密室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被激活,高速运转起来。光影地图上的数据流疯狂刷新,无数细密的线条和光点开始延伸、交织,勾勒出一条充满荆棘的潜入之路。
童露露站在风暴的中心,感受着那一道道信任与担忧交织的目光,尤其是赵亮那沉甸甸的、仿佛刻入她灵魂深处的凝视。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磐石般的沉静。
三天后,合欢宗势力边缘,万瘴谷。
潮湿、闷热,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又带着腐朽气息的浓雾,五颜六色,斑斓而致命。这里是毒虫猛兽的天堂,也是低阶修士的噩梦。谷口处,一座由粗糙巨木和狰狞兽骨搭建而成的巨大寨门矗立着,门楣上悬挂着一个粉红色的巨大桃花标记,花瓣边缘却勾勒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骷髅纹路——合欢宗的外围哨卡,“桃花瘴”。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色彩诡异的浓雾中挣扎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沾满了泥泞和草屑。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藤条药篓,里面凌乱地塞着一些品相普通的草药。一张脸蜡黄憔悴,眼角眉梢带着长期营养不良和担惊受怕留下的刻痕,唯有一双眼睛,虽然刻意流露出惶恐和疲惫,深处却沉淀着一抹难以磨灭的灵慧。
正是易容改扮后的童露露,此刻她的身份是来自西南边陲小寨、家道中落、为求活路不得不冒险进入万瘴谷采集珍稀药草贩卖的孤女——阿草。
“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穿着粉色劲装、眼神轻佻中透着狠厉的合欢宗守门弟子拦住了她,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她身上扫视,重点在她略显单薄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上流连。
童露露(阿草)吓得浑身一哆嗦,药篓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抱紧药篓,低着头,声音细小如蚊蚋,带着浓重的边陲口音:“两…两位仙师…小女子…小女子是来卖…卖药的…” 她瑟缩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边缘磨损、灵力波动极其微弱黯淡的玉牌,颤巍巍地双手捧上,“听…听说贵宗药堂…高价收‘迷心草’…”
一个弟子劈手夺过玉牌,用神识粗暴地扫过。玉牌上显示的信息极其简单:阿草,女,西南黑石寨散修,炼气三层(濒临跌落的微弱波动),擅长低阶草药辨识采集。这正是天机商会“千幻”法器模拟出的完美身份。那弟子又用探查法器在她身上扫了几遍,除了微弱的炼气期灵力波动和腰间一把破旧的采药小刀,再无他物。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失望,似乎觉得这个“货色”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
“迷心草?” 另一个弟子嗤笑一声,目光贪婪地盯向她背后的药篓,“就你这穷酸样,能找到什么好货?打开看看!”
童露露(阿草)怯生生地放下药篓,掀开盖子。里面确实大多是些普通草药,只在最上面,小心翼翼地用湿润苔藓包裹着三株叶片呈现诡异暗紫色、叶脉隐隐透出血丝的灵草。
“咦?” 先前检查玉牌的弟子凑近了些,脸上轻蔑的表情收敛了几分,“还真是迷心草?年份看着…至少五十年往上?”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村姑”。年份高的迷心草并不好找,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且采摘时稍有不慎就会破坏药性。
童露露(阿草)低着头,小声道:“在…在瘴气最深的老蛇沟里…差点被毒蟒咬了…运气好,采到了这几株…”
“算你有点狗屎运。” 那弟子将玉牌丢还给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吧!直走,去药堂侧院找刘管事!别乱跑,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谢谢仙师!” 童露露(阿草)如蒙大赦,慌忙背起药篓,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快速穿过那扇散发着阴森气息的桃花瘴门。
在她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一丝极淡、极冷的微光一闪而逝。袖中,那枚看似普通的灰扑扑手镯(洞虚镜)内侧,一道无形的波纹正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将前方复杂路径上所有或明或暗的灵力陷阱、守卫分布点,清晰地映射在她识海之中。一条由无数细微红点和绿色安全通道构成的立体地图,在她脑中无声展开。
真正的险途,才刚刚开始。
穿过混乱嘈杂、弥漫着刺鼻脂粉和药草混合气味的坊市,避开几处明显散发着淫靡邪气、设有强力禁制的楼阁,童露露(阿草)按照“洞虚镜”的指引,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空气中药味浓重到几乎盖过脂粉气的院落——合欢宗药堂侧院。
院门口站着两个气息明显比寨门守卫强横许多的护卫,眼神冰冷,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院内,十几个穿着各异的灵植师或药贩正在排队,有的趾高气扬,有的则和阿草一样,谨小慎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贪婪的气氛。
童露露(阿草)默默排在队伍末尾,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完全是一副没见过世面、惶恐不安的小地方女子模样。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前方不时传来刘管事——一个穿着锦缎袍子、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刻薄的中年胖子——尖利的斥责声和讨价还价声。
“三十年?放屁!这株‘蛇涎花’顶多二十五年!灵力驳杂不纯!就这个价,爱卖不卖!”
“你这‘腐骨藤’处理手法太糙!药性流失三成!扣两成灵石!”
“下一位!快点!磨蹭什么!”
终于轮到了童露露(阿草)。她怯生生地将药篓放在那张散发着各种药渍的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三株用苔藓包裹的迷心草。
刘管事耷拉着眼皮,随意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又是迷心草。最近这破草收得老子手都软了。” 他伸出两根胖乎乎、指甲缝里带着黑泥的手指,极其粗鲁地捏起一株,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又对着光线看了看叶脉。
“嗯?” 他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捏着草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的不耐烦稍微收敛了一点。“这株…叶脉血线凝而不散,入手阴凉透骨…年份怕是不止六十年了?哪采的?” 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村姑”。
“老…老蛇沟…最里面的…水潭边上…” 童露露(阿草)低着头,声音依旧细小。
“老蛇沟?” 刘管事旁边一个正在整理药材的学徒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惊疑,“那地方毒瘴最浓,还有铁线蛇群盘踞,炼气五层进去都九死一生,你一个炼气三层都不到的…” 话没说完,就被刘管事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刘管事没再追问地点,转而拿起第二株,手法依旧粗鲁,但眼神明显专注了许多。他仔细翻看叶片,甚至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在舌尖尝了尝(这个动作让童露露胃里一阵翻腾)。“嘶…” 他咂咂嘴,小眼睛里精光闪动,“火候不错,阴寒里还藏着一丝地脉火毒淬炼过的烈性…好!这株更好!”
当他拿起第三株时,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些。这株迷心草叶片颜色更深,近乎墨紫,叶脉的血丝如同活物般在光线下微微流转。刘管事这次没有尝,而是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草茎,闭目感受着银针反馈回来的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半晌,他睁开眼,看向童露露(阿草)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可有可无的穷散修,而是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
“丫头,有点本事啊。” 刘管事放下迷心草,手指敲着桌面,“这三株,品相都属上乘,尤其最后一株,接近七十年火候,难得!按堂里最高收购价,一共给你…一百五十块下品灵石。” 他报出一个远超市场行情的价格,显然是想稳住这个“货源”。
周围的灵植师和药贩瞬间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一百五十块下品灵石,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童露露(阿草)脸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惶恐,结结巴巴道:“一…一百五十块?真…真的吗?谢…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她激动得手足无措,蜡黄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嗯。” 刘管事很满意她的反应,捋了捋山羊胡,“我看你这丫头虽然修为低微,但对药草倒有几分天生的灵性。眼下堂里缺人手,尤其是缺能辨识处理高阶阴寒属性药材的好手。你可愿意留下来,做个临时的药草鉴别学徒?包吃住,月俸二十块下品灵石,干得好,还有赏钱。” 他抛出了诱饵,这正是童露露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获得一个能够合理在药堂内部活动的身份。
童露露(阿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随即又像是被巨大的馅饼砸晕了头,语无伦次:“留…留下来?仙师…您…您说的是真的?我…我愿意!我愿意!谢仙师大恩!谢仙师大恩!” 她激动得就要跪下磕头。
“行了行了!” 刘管事不耐烦地摆摆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王二,带她去后面杂物院,找个空房间安顿下来。给她讲讲规矩!” 他对旁边一个学徒吩咐道。
“是,管事!” 那个叫王二的学徒应了一声,看向童露露(阿草)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和不以为然,“跟我来吧。”
童露露(阿草)千恩万谢地抱起装着三株迷心草的药篓(刘管事示意她先自己保管,显然想让她“自愿”贡献出来),跟着王二穿过堆满药材、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库房,走向后面更显破败的杂役居住区。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凉的锐利一闪而过。身份,初步获得。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尽快摸清药堂与地煞阴牢之间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联系通道。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阿草”成为了药堂侧院一个沉默寡言、手脚勤快、对阴寒属性药材(尤其是迷心草)表现出惊人辨识天赋的临时学徒。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药堂的运作,留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特别是那些气息阴冷、行踪诡秘、拿着特殊令牌前往药堂深处特定区域的人。
她利用处理废弃药渣的机会,接近那些守卫森严的区域外围,袖中的“洞虚镜”功率开至最低,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寸寸地扫描着厚重的石壁和复杂的禁制。每一次扫描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灵力波动的异常就会被高阶修士敏锐的灵觉捕捉到。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当“洞虚镜”的微弱波动扫过药堂最深处一间废弃的、堆满陈年丹炉残骸的库房后墙时,反馈回来的景象让她心头狂震!墙体内部,隐藏着一条狭窄、陡峭、布满灰尘的螺旋石阶,蜿蜒向下!石阶入口被一道极其隐蔽、与墙体几乎融为一体的石门封住,上面布满了古老而阴邪的符文禁制。而在“洞虚镜”穿透性的视野下,石阶深处弥漫出的气息,与刘管事让她鉴别处理过的、那些沾染了地煞阴牢特有“怨魂戾气”的药材废渣,如出一辙!
找到了!这条被遗忘的废弃通道,很可能就是连接药堂与地煞阴牢深处的捷径!
童露露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退回自己狭窄破旧的房间。她需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守卫相对松懈、药堂内部注意力被转移的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两天后,合欢宗似乎要举行什么重要的内部仪式,药堂大部分高阶药师和管事都被抽调前往主殿,连刘管事也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些低阶学徒和护卫看守。
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间废弃库房。童露露(阿草)此刻的眼神冷静如冰,再无半分怯懦。她迅速来到后墙那处被“洞虚镜”标记的位置。袖中滑出一支看似普通的炭笔,笔尖却流淌着极其微弱、却蕴含特殊破禁频率的灵力流。
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炭笔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面上飞快划过,勾勒出一个个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深奥精妙的符文节点。这些符文,是赵亮和诸葛明根据合欢宗禁制特点,结合现代密码学和阵法原理,逆向推导出的“钥匙”。每一个符文的落点、灵力的强弱缓急,都经过了“天衍”核心亿万次的推演。
“嗤…嗤…”
轻微的、如同烙铁灼烧冰雪的声音响起。随着最后一个节点落下,墙面上那些古老阴邪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随即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剧烈地扭曲、挣扎,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只有灵魂层面才能感知到的“哀鸣”,彻底黯淡、崩解!
无声无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门,在墙壁上悄然滑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血腥、腐臭、怨毒和阴寒地煞之气的恶风,猛地从门后漆黑的螺旋石阶深处倒灌而出,瞬间包裹了童露露。
她毫不犹豫,身影一闪,没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身后,石门无声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极冷的灵力余韵,证明着入侵者的痕迹。
石阶盘旋向下,深不见底。空气粘稠阴冷,浓郁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身体,试图钻入毛孔,啃噬神魂。墙壁湿滑,布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和可疑的深色污渍。脚下踩着的石阶,每一步都感觉踏在某种滑腻、冰冷、充满恶意的活物之上。
“洞虚镜”在童露露识海中投射出清晰的路径图,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视野边缘不断跳动的猩红色警告!前方灵力陷阱的密度,远超“天衍”推演的结果!显然,这条废弃通道虽然隐秘,但合欢宗并未完全放弃对其的监控,甚至在近期进行了强化!
她如同行走在布满无形刀锋的钢丝上。每一步踏出,都需在瞬间计算数十种可能触发的禁制组合,并在电光火石间做出闪避或利用身上携带的特殊“扰频”法器进行干扰。有时需要将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两片看似无害的阴影间穿过;有时需要骤然停顿,屏住呼吸,等待一队由怨气凝结、毫无规律巡逻的“阴魂哨兵”从身前飘过;有时需要指尖弹出一缕微弱却精准的灵力,击中远处某个符文节点,引发小范围的灵力紊乱,从而短暂瘫痪前方一片区域的陷阱。
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紧贴在背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识海。袖中那枚联络用的玉镯,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那是赵亮和同伴们在外围无声的守护与支撑。
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九幽地狱。前方终于不再是永无止境的螺旋石阶,而是一条相对平直、但更加阴森恐怖的甬道。两侧不再是石壁,而是粗大的、布满锈迹和暗红污渍的金属栅栏。栅栏后,是一个个狭小如棺材般的囚室。
这里,就是地煞阴牢第七层!
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气息,如同实质的淤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细微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哭泣,绝望的咒骂,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死寂的空气中飘荡。
童露露的心沉了下去。她按照“洞虚镜”的指引,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无声地掠过一间间囚室。目光快速扫过栅栏后那些形容枯槁、眼神麻木或癫狂的身影。没有,没有林婉儿!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她内心焦灼如焚之际,识海中,“洞虚镜”反馈的立体地图边缘,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熟悉气息的灵力标记突然闪烁了一下!标记指向的方向,是这条甬道尽头拐角处,一个更加偏僻、被单独隔离开的囚室!
童露露精神一振,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将隐匿功法运转到极致,身影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悄无声息地掠向目标。
拐角之后,是一扇更加厚重、布满狰狞尖刺的漆黑铁门。门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这里的气息,比甬道其他地方更加阴冷、污秽十倍!童露露甚至能感觉到袖中的“洞虚镜”在微微发烫,那是受到强大负面能量冲击的征兆。
“洞虚镜”的透视视野穿透铁门。
囚室内的景象,瞬间让童露露的血液几乎冻结!
比甬道里更小的空间,四壁和地面都是冰冷的黑色岩石,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腥气的暗红色冰霜。没有床铺,没有光线,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寒。
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囚室冰冷的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破败玩偶。她身上那件曾经素雅的长裙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凝固的血污和秽物将其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褐色。最刺目的,是两道足有婴儿手臂粗细、布满倒刺的暗沉锁链!它们如同两条狰狞的毒蟒,残忍地贯穿了她瘦削的肩胛骨——琵琶骨!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嵌入后方的岩壁之中,上面流淌着幽绿色的、仿佛有生命的邪光,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伴随着那身影无法抑制的痛苦抽搐。
曾经明艳照人、如同空谷幽兰的林婉儿,此刻面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出血,长发凌乱地粘在冷汗涔涔的额角。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而中断。那双曾经灵动慧黠、带着些许傲气的眼眸,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瞳孔深处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死寂。
童露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愤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血液,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毁灭一切的冲动。
冷静!必须冷静!
她深吸一口这污浊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强迫自己进入绝对理智的状态。目光如扫描法器般扫过囚室铁门上的禁制。那是远比通道入口更复杂、更阴邪的复合型禁制,核心是抽取囚犯生命精气和痛苦情绪作为能量源泉的血祭符文,一旦被外力强行触动,不仅会瞬间惊动守卫,更会直接对囚室内的林婉儿造成毁灭性的二次伤害!
强攻破门,是死路。
童露露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极致的专注。她缓缓抬起手,并未直接触碰那布满尖刺和符文的铁门,而是隔着一寸的距离,掌心向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奇异频率的灵力波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她掌心悄然渗透而出,轻柔地拂过铁门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线条。
这不是破坏,是解析,是欺骗!
她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模拟着铁门禁制核心那抽取林婉儿痛苦气息的波动频率,如同最狡猾的病毒,尝试着在庞大而邪恶的防御体系中,打开一个短暂而微小的“后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额角的汗水汇成小溪,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袖中的“洞虚镜”功率全开,辅助她捕捉着禁制能量最细微的流转间隙。识海中,“天衍”核心推演出的破解模型在疯狂运转,与现实捕捉到的禁制数据飞速比对、修正。
“嗡…”
一声只有童露露能感知到的、极其轻微的共鸣响起。铁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道扭曲符文交汇的节点,幽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陷入一种诡异的、与整体禁制节奏脱节的凝滞状态。
成了!
童露露眼中精光爆射!她毫不犹豫,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如星、却蕴含着强大生机的碧绿灵光——那是她以自身精纯木系灵力,融合了数种商会秘制解毒培元灵液精华所成。右手则闪电般探出,一枚薄如蝉翼、边缘锋利无比的银色小刀(同样是天机特制)出现在指间,对着那处凝滞的符文节点,精准无比地一划!
“嗤啦!”
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能量割裂声。那处节点上的符文幽光瞬间熄灭,连带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禁制光芒都黯淡下去,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不规则孔洞!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怨毒气息,混合着林婉儿身上那特有的、如今却微弱得如同残香的气息,猛地从孔洞中喷涌而出!
童露露毫不迟疑,身体柔韧得如同无骨,瞬间从那狭小的孔洞中滑入。落地无声,如同飘落的羽毛。
囚室内刺骨的阴寒和绝望的气息瞬间将她吞没。她快步走到蜷缩在角落的林婉儿身边,蹲下身。
“婉儿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那点凝聚了庞大生机的碧绿灵光,轻柔地点向林婉儿肩胛骨附近,那被蚀魂锁贯穿、皮肉翻卷、不断渗出黑血和邪光的恐怖伤口。“忍着点,会很疼…”
碧绿的灵光触及伤口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林婉儿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又被那贯穿琵琶骨的锁链死死拽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刺激,瞬间聚焦,瞳孔因痛苦而放大,死死地、带着野兽般的疯狂和警惕,盯住了眼前这个陌生的、蜡黄憔悴的“村姑”!
“谁…你是谁?!” 林婉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合欢宗的…新把戏?想…想看我…更痛苦的样子…呃…” 剧痛让她再次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童露露的心像是被那锁链狠狠刺穿。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指尖的碧绿灵光非但没有收回,反而更加稳定地输出,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狰狞的伤口,温和却坚定地驱逐着蚀魂锁链上不断渗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邪气,同时滋养着被摧残的生机。
“是我,婉儿姐,别怕。” 童露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和痛苦的安抚力量。她空着的左手快速在脸侧一抹,利用“千幻”法器的局部微调功能,那张蜡黄憔悴的村姑面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露出了她原本清秀眉眼的一角,虽然依旧带着伪装,但那眼神,林婉儿绝不会认错!
“露…露露?!” 林婉儿瞳孔猛地一缩,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快走啊!这是个陷阱!他们会发现你的!快走!” 她不顾剧痛,挣扎着想要推开童露露,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
“别动!” 童露露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左手稳稳地按住林婉儿没有受伤的肩膀,指尖的碧绿灵光持续稳定地输出,对抗着蚀魂锁的邪力。“亮哥在外面!我们就是来救你的!坚持住!”
“赵亮…他…” 林婉儿听到这个名字,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瞬间爆发出复杂到极致的光芒,有瞬间的惊喜和依赖,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覆盖,“不…不行!你们斗不过他们的…这里是第七层…有…有元婴期的老怪物坐镇…还有…呃啊!” 蚀魂锁邪气的反噬再次让她痛得蜷缩起来。
剧痛稍缓,林婉儿急促地喘息着,冷汗如浆。她看着眼前这张清秀面容上沾染的污迹和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焦灼与关切,一个荒谬又刺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扯动干裂出血的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惨笑,声音虚弱却带着尖锐的刺:“呵…呵呵…童露露…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现在…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你…你是不是…心里在偷笑?”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童露露的心房。她正在为林婉儿擦拭脸上污血和冷汗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囚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婉儿痛苦的喘息声和锁链上邪光流淌的微响。
童露露缓缓抬起头,对上林婉儿那双充满了痛苦、绝望、自暴自弃以及一丝病态挑衅的眼睛。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明艳骄傲、如今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看着她琵琶骨上那两道狰狞的锁链,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和她一同焚毁的绝望火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童露露的眼神变了。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刺痛、甚至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剔透的澄澈与悲悯。那澄澈,源自于内心某个角落,长久以来的挣扎、仰望、酸涩与不甘,在这一刻被眼前巨大的苦难和自身的行动,骤然淬炼、提纯。
她停下的手再次动作起来,更加轻柔,也更加坚定。沾湿了随身携带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林婉儿脸上干涸的血污、汗渍和泪痕。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而不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囚徒。
“爱一个人,” 童露露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同山涧清泉,穿透了囚室粘稠的黑暗和绝望,也穿透了林婉儿心中那层厚厚的怨毒冰壳,“不是把他锁在掌心,像占有战利品。”
布巾拂过林婉儿冰冷的脸颊,带走污秽,留下一点微弱的暖意。
“更不是…看着他坠落深渊,独自在岸上庆幸自己未曾湿鞋。”
她的指尖,带着那点温热的湿意,轻轻抚平林婉儿凌乱纠结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个受惊的孩子。
“爱一个人,” 童露露的目光清澈地映着林婉儿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来,变得厚重而坚韧,“是看着他像星辰一样升起,在属于他的苍穹闪耀。不必触碰,不必占有。”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重量,又像是在用灵魂起誓。
“他闪耀时,光自然就落在了…所有愿意仰望的人身上。” 她看着林婉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也包括我。”
林婉儿彻底僵住了。那双被痛苦和绝望蒙蔽的眼睛,瞳孔一点点放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茫然、震动…最终,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属于“林婉儿”本性的倔强和清明,艰难地冲破了那层厚重的绝望污垢,重新燃起。
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巨大的酸楚和某种被强行撕开的、名为“自怜”的厚茧,让她喉头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沿着刚刚被擦净的脸颊汹涌而下,混着血污,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
“嗡——!”
童露露左手手腕上,那枚灰扑扑的玉镯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镯身瞬间变得滚烫,内部爆发出刺目欲盲、急促闪烁的血红色光芒!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疯狂咆哮!
赵亮通过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法器传来的讯息,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童露露的识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与森然杀机:
“露露!暴露了!地牢入口灵力剧烈波动!至少三名元婴期气息,其中一人阴冷如九幽玄冰,是坐镇此地的‘鬼面’长老!正带人直扑水字间!立刻中断一切行动!撤!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