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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千早振袖甩出三道风刃。浓烟散尽时,黄褐短发的少女正笑盈盈飘在树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典足尖轻点地面,荡开的涟漪竟凝成形状:“天魔大人好大火气~”她耳尖的白毛随话语轻颤,“小女不过想请您看场好戏。”

千早瞳孔倏地收缩——典指尖弹出的青烟在空中拼出旧日画面:鬼王的兵器刺穿母亲肩膀,血雨将天狗旗帜浸成暗红。

“住手!”千早的嘶吼惊飞整片林鸟。她发狠似的催动妖力,风刃将幻象绞碎成光屑,却在即将触及典的瞬间被她自己收回——那些光屑重新聚成母亲残破的尸身,连嘴边吐出的血沫都清晰可辨。

典踩着千早想象中的血泊步步逼近,千早灵魂深处的记忆现在在她眼中一览无余:“您当年躲在地窖发抖时,可曾听见族人被撕碎骨髓的声响?”她吐出的每个字在千早眼中都化作血色符咒,“最疼您的三长老……被鬼族拧下脑袋当球踢呢~”

千早踉跄着撞上背后山岩,典的耳语混着族人们临终的惨叫往耳蜗里钻,她拼命摇头却甩不开幻听——啼哭与呻吟混着骨骼碎裂声,仿佛又回到那个血月高悬的夜晚。

“然后您又与敌人无谓地死战,现在您却又和仇敌把酒言欢?”典突然旋身甩出卷轴,泛黄的“停战契书”在千早眼前燃烧,“当年提议直接和谈的族人们,死前咒骂您的声音恐怕可比这火苗响多了。”

千早突然暴起掐住典的脖颈,风刃在掌心凝成青芒:“闭嘴!你懂什么……”她忽然哽住——少女脖颈浮现的咒印正与母亲遗留的手札记载完全一致。

“我当然不懂~”典任由利刃割破皮肤,金色瞳孔泛起妖异红光,“但您午夜梦回时……”她沾血的手指突然戳向千早心口,千早居然也不躲不避,“真的没听见族人的哀嚎么?”

松涛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千早恍惚看见鬼族狞笑的脸孔与典的面容重叠。典趁机将符咒拍进她肩胛,暗红纹路瞬间爬满后背。

“那位大人能给您重来的机会。”典的声音忽远忽近,“只要轻轻点头,就能回到那个雪夜……”无数冤魂的哭嚎在千早识海炸响,“在鬼族杀进来前……”

千早突然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暂时挣脱对方的蛊惑。她发狠似的撕开背后皮肉,连带着咒印血肉一同甩进溪水:“天狗……永不妥协!”

风刃暴雨般倾泻而出,整片山崖在轰鸣中坍塌。典化作青烟遁走前的嗤笑,混着那句“您还能撑多久呢”久久不散。

千早的瞳孔忽然涣散了片刻。林间穿过的风突然裹着松脂香,恍惚间她竟嗅到幼时家中常用的线香气息。她用力掐住掌心,指甲在团扇木柄上刮出几道白痕——这念头比鬼族的酒气更难驱散,如同附骨之疽般在血管里游走。

“若是真能重来……”这念头刚冒尖就被她狠狠碾碎,指节攥得团扇木柄吱呀作响。可眼前的景象却如宣纸浸水般晕染开来。妖怪山巅的云海翻涌如旧,青石板阶上还留着当年她追逐雏鸦时蹭出的划痕。

“千早?”踩着木屐的声响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浑身血液凝固。母亲发间垂落的红丝带还是那年节庆时自己亲手系的。高木屐磕在青石上的脆响,一声声都砸在她太阳穴上,“怎么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千早的喉头突然哽住。她明白这只是自己记忆中的一抹幻影,可对方指尖的温度却真实得可怕。母亲常年握扇的虎口处还留着淡红茧印,连袖口沾染的墨渍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母亲……”她听见自己嗓音发颤,像被雨淋湿的雏鸟。

鸦天狗焦急的呼喊从极远处飘来,像是隔着十重帐幔。千早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漫开。她看着“母亲”伸手要来抚自己发顶,振袖上的夕颜花纹与她下葬时那件分毫不差。

“别……”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千早踉跄着后退半步,母亲眼底的惊诧刺得她眼眶发烫——就连这神情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那年自己偷偷折了长老的羽扇,母亲也是这般又气又笑的模样。

温柔的女子忽然踮脚,冰凉指尖戳了戳她眉心:“也是,千早长大了。咱们千早可是要当天狗史上最年轻的族长呢。”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千早的睫毛突然沾满水汽。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转身时发梢扫过自己鼻尖,却连抬手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千早大人!”

鸦天狗的呼喊骤然清晰。回过神的千早转头时正撞见菅牧典狰狞的面孔,少女指尖凝着青黑毒芒直取部下后心。身体比思绪更快,她飞身甩出团扇的刹那,十二道风刃将毒芒绞碎在咫尺之间。

皮肉烧灼的焦糊味混在风里。千早低头看着左肩焦黑的伤口,竟觉不出疼——比起方才剜心蚀骨的幻痛,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反手将吓呆的新兵拽到身后,团扇卷起的气流将满地碎石凝成屏障。

“天魔大人还真是……”菅牧典舔着指尖轻笑,金色竖瞳缩成针尖,“连替杂鱼挡刀都这般利落。”

“杂鱼?”千早忽然嗤笑出声,林间碎叶打着旋儿升空,在她背后凝成十二道青色风轮:“我的部下——”她猛地甩开团扇,刮起的罡风将典逼退数十米,“没有半个是废物!”

新兵呆愣地看着天魔大人振袖翻飞,青玉色的风刃追着典的黄褐短发削过去,削断的松针雨点般砸在她肩头。远处山头被削出三丈长的裂口,碎石滚落溪涧溅起丈许高的水花。

典的足尖刚点在断枝上,千早自腰间出鞘的横刀已经劈到面门。她慌忙抵挡,紫黑妖力凝成的盾牌即刻被劈成两半。左肩胛传来剧痛,血珠顺着典雪白的衣料往下淌。

“天魔大人当年也是这般威风呢~”典突然旋身避开,发梢擦着千早的耳尖掠过,“带着残兵败将冲进鬼族大营,结果害得最后的长老们被吊在旗杆上放血……”

新兵突然发现天魔大人的攻势滞了半拍——方才削金断玉的风刃,此刻竟劈歪了半寸,在典脚边炸出个浅坑。

“您猜三长老咽气前说什么?”典的指甲突然刺进自己伤口,沾血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扭曲符文,“他说‘早知该把你这小崽子埋在地里’……”

“闭嘴!”千早的嘶吼惊飞整片林鸟,方圆百丈的气流眨眼间凝成旋涡。典的裤腿被扯出裂帛声,左腿瞬间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新兵眼眶发热地看着千早不要命似的猛攻,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自己被其他天狗嘲笑飞不高时,正是千早大人亲自来鼓励她。

“强弩之末罢了~”典金色的竖瞳泛着光芒,“当年若不是你执意复仇,天狗何至于全员匍匐在鬼族脚下?那些老东西本可以体面地……”

千早的指甲突然掐进团扇木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议事厅里的长老跪成一排,鬼族的狼牙棒抵在他们后颈。自己攥着停战书的手指节发白,耳边回荡着萃香“要么签字要么灭族”的狂笑。

典从葛叶初得来的符咒突然化作千早母亲的虚影扑来。千早的风刃劈到半途硬生生转向,削平了右侧山头。就这瞬息破绽,典的利爪已扣住她咽喉。

“您猜如今族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典的吐息带着铁锈味,“当年那个害全族蒙羞的蠢货首领?”

箭矢破空的尖啸撕开凝固的空气。新兵颤抖的手还保持着拉弓姿势,箭杆尾羽兀自震颤,典不得不松开千早向后空翻,利爪在千早颈侧刮出三道血痕。血珠溅在断崖青苔上,洇成暗红斑纹。

千早踉跄着起身,脖颈传来的剧痛却远不及回忆的灼烧——那是她永生难忘的雪夜。尚且幼小的自己攥着母亲的断箭,带着天狗众突袭鬼族营地。鬼族们醉醺醺抡起酒葫芦的瞬间,她亲眼看着从小教她射箭的九叔被砸成肉泥。鲜血在雪地上泼洒出妖异的图腾,鬼族的狞笑混着族人的惨叫,在她耳畔响了不知多少年。

“您看,他们都在恨您呢。”典的声音忽近忽远,千早的瞳孔里倒映着族人扭曲的怨灵面孔。那些破碎的魂魄在空中游荡,仿佛在重复着临终的诅咒。

突然,整片松林剧烈震颤起来。破风声自云端炸响,十二支破魔箭钉入典周身三尺,饭纲丸龙深蓝色的长发在光照下泛着寒芒。她身后整齐列阵的天狗们同时拉满弓弦,箭尖流转的妖力将典的退路彻底封死。

三十余名鸦天狗列阵降下,箭镞寒光连成银色河流。龙的五角帽被狂风吹得歪斜:“千早,还记得你当年接任时说的话么?”

千早的团扇突然脱手坠地。那日祭坛的火把将她的影子投在百丈岩壁上,她说要带族人飞得比风暴更高——她忽然瞥见队列中有个独眼的老天狗——正是当年替她挡下致命一击的侍卫长。老人缺失的右臂袖管在风中飘荡,浑浊的左眼却迸发出少年般炽热的光芒。

“这些年……”龙突然将佩刀重重插进岩缝,“确实有人埋怨过你。”她解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清酒顺着下颌淌进衣领,“但你还记得吗,当年其余妖怪突袭粮仓,也是你带着伤兵守住最后三仓稻谷。”

典的冷笑凝固在嘴角。她看见每个天狗眼中都燃着火——不是仇恨,而是某种更灼热的东西。某位天狗突然踏前半步,箭尖直指典的眉心:“没有千早大人,我早被山洪卷走了!”

“上月初七,是千早大人替我挡下雷兽的爪击!”

“去年冬天那批棉衣……”

此起彼伏的喊声惊飞林间宿鸟,千早怔怔望着族人们。龙突然走近几步,抓住她手腕:“听着,英雄不是永不跌倒的人——”

“是摔得头破血流还能爬起来的人!”二十个声音齐声接道。不知哪个年轻天狗突然吹响骨哨,清脆的哨声惊得典踉跄着撞上断木——就在刚才,原本一直和她保持联系的葛叶大人现在却突兀地没了音信。

千早弯腰拾起团扇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捡起某个沉甸甸的承诺。扇骨突然泛起青光,风灵之力沿着裂纹游走,将缺口补成展翅的鹤形。当她再次抬头时,眼瞳亮得像是淬过星火的刀刃。

“典。”千早的声音不再颤抖,整座山峦的气流都开始向她掌心汇聚,“你说得对,我确实害死了很多人。”她突然旋身甩出团扇,三十六道风轮将典的退路彻底封死,“所以更要活着——替那些没能看到黎明的眼睛,把未来的路照得更亮些!”

松涛声突然化作震天战鼓,方圆百里的云层都开始旋转。

“天狗众听令!”她的声音穿透云霄,“结天翔阵——”

数百张弓弦同时震颤的声响,典的瞳孔里终于映出恐惧,她看见千早背后浮现的虚影——那正是初代天魔撕裂云海的姿态。

……

山风掠过千早染血的衣袖,龙踩着碎石走近时,草叶上的凝血正顺着岩缝往下渗。昏迷的菅牧典瘫软在断树旁,黄褐短发沾满松针,左腿伤口凝着发黑的血痂。

“要留活口审么?”龙用刀鞘挑起典的下巴,“这狐狸倒像是受人指使的。”

千早弯腰拾起团扇,指尖抚过扇骨新添的裂痕,团扇顿时完好如初:“龙你自己看着办吧。”她突然顿了顿,“若能撬开这张嘴……”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爆出喧哗声——被惊动的村民们正带着兵器往山腰聚拢。

龙解下披风裹住典:“上月送来那坛‘忘川’,倒适合喂给这丫头。”她突然轻笑,“记得你说过最烦审讯?”

“现在也是。”千早掸去袖口沾着的树皮碎屑,“三日前在东边……”她突然哽住,喉头滚动两下,“那抹蓝发终究是假的。”

龙突然用刀柄戳了戳她后腰软肉:“前夜是谁说『就算翻遍海底也要……』”话音未落,千早的团扇已经敲在她护额上,磕碰声惊飞了枝头寒鸦。

“你跟踪我?”千早耳尖泛红地瞪眼,忽然瞥见龙腰间鼓囊囊的锦囊——那分明是她落在妖怪之山的干粮袋。

“路过九州时顺道罢了。”龙突然正色,“几日前你在丰后那淋雨,我可是忍住了没递伞。”

千早刚要假装发作,忽然听见天狗们压低的笑声。龙趁机将典甩上肩头:

“走了。”龙转身时发丝扫过千早手背,“再耽搁要被人类当山神祭拜了。”

天狗们的声响惊起林间飞鸟。千早腾空时卷起的气流将『正义』牌掀到半空。卡牌翻转着坠向深谷,牌面女神的天平与利剑在光照下泛着金芒,恰好映出典袖中滑落的半截符咒——那上面绘着衔尾蛇衔着桔梗的图案——然后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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