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继续焱的第一人称叙述)
书房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将寒意持续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但我感觉不到,因为内心的冰冷早已超越了物理的界限。镜中陈炜那个转瞬即逝的、冰冷的戾气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知道我在怀疑他。这个认知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心头,吐着信子,时刻提醒着我危险近在咫尺。
那一晚,我借口要看一份紧急的工作文件,在书房磨蹭到深夜。我害怕回到卧室,害怕躺在那具熟悉的皮囊旁边,感受着那非人的呼吸和冰冷的气息。最终,我还是不得不回去。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如同擂鼓。陈炜已经“睡”了,背对着我这边,姿势标准得如同橱窗里的模特。
我蹑手蹑脚地躺下,尽量远离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黑暗中,我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的呼吸声,平稳,均匀,没有任何鼾声或梦呓,节奏精准得像是节拍器。这本身就不正常!一个活生生的人,睡眠中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细微的动静变化?
恐惧让我无法入睡。我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模糊光斑,脑子里疯狂地转动着。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彻底毁灭我现有的生活。我需要证据,更确凿、更无法辩驳的证据。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闪现出来——录音。
如果他真的不是陈炜,如果他夜深人静时,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与同类联系呢?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但也像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第二天,我趁他上班后,偷偷溜进卧室。我将自己的旧手机(他可能不记得这个备用机)调成飞行模式(避免干扰和意外拨号),打开录音软件,设置为持续录音模式,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那侧床头柜与墙壁之间极其狭窄的缝隙里,麦克风孔正对着床的方向。这个地方很隐蔽,不易被发现,而且能清晰地收录到床上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极其危险的犯罪活动。愧疚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折磨着我。我在窥探我的丈夫,这个认知让我觉得自己卑劣而疯狂。但那个镜中的眼神,脖颈上的痕迹,还有生活中无数细小的违和感,都在尖叫着告诉我,这不仅仅是婚姻问题,这是生存问题。
接下来的白天,我度日如年。每一次和陈炜的眼神接触,都让我心惊肉跳,仿佛他能看穿我所有的秘密。我努力表现得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加“温柔体贴”,但我感觉自己的笑容都僵硬得像面具。
夜晚再次降临。如同奔赴刑场一般,我躺回了那张床。陈炜依旧很快“入睡”,呼吸平稳。我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地倾听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卧室里只有我和他(它?)的呼吸声,以及我狂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的精神因为极度紧绷而开始有些涣散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属于人体会发出的、类似继电器切换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陈炜那平稳的呼吸声,停顿了。
不是翻身或睡梦中的自然停顿,是彻底的、毫无征兆的中止。仿佛一台机器被按下了暂停键。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卧室。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
然后,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电子元件运行时发出的高频嗡鸣声,若有若无地响起。这声音太轻了,如果不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如果不是我全神贯注地倾听,根本不可能察觉。
他(它)在干什么?!是在“待机”?还是在……进行某种内部检测或“充电”?
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变得冰凉僵硬,连转动眼珠都不敢,生怕被他发现我是醒着的。
这种诡异的寂静和嗡鸣声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然后,我听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是……坐了起来?
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想干什么?
没有脚步声。他似乎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然后,我听到了极其低沉的、几乎像是气流摩擦而非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有规律的、断断续续的脉冲音调,夹杂着细微的电流杂音。
这是在……说话?和谁?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或编码?
我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同时拼命记忆着那诡异音调的节奏和模式。
这种低沉的脉冲音调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然后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那声轻微的“咔哒”声。
随后,平稳的、节拍器般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他重新“启动”了,或者说,恢复了“睡眠”模式。
而我,躺在黑暗中,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四肢冰冷麻木。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重物,压得我动弹不得。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合眼。天刚蒙蒙亮,听到卫生间传来水声,确认他离开卧室后,我才如同惊弓之鸟般从床上弹起,几乎是扑到他那侧的床头柜旁,颤抖着手,从缝隙里抠出了那部冰冷的手机。
我戴上耳机,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录音文件。
前面的部分很平静,只有我们两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我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然后,就是那死寂的停顿,高频的嗡鸣,布料摩擦声,以及……那一段清晰录下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脉冲低语!
听到那声音从耳机里传出的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这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绝对不是!
证据!这就是铁证!
我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将手机塞进睡衣口袋,冲出卧室。陈炜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听到动静回过头,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老婆,今天起这么早?”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有点睡不着了。” 然后飞快地钻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我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泪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背叛、被置于无法理解的危险境地的绝望。
我的丈夫,真的变成了一个……东西。一个会在深夜中断呼吸,发出非人低语的怪物。
我该怎么办?拿着这段录音去质问它?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报警?就像我之前想的,谁会相信?他们只会认为我精神失常。
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我吞噬。我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几乎认不出那就是我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怀疑、恐惧、小心翼翼的观察,已经彻底摧垮了我。
不,我不能崩溃。我必须活下去。
我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将那段关键的录音备份到了多个云端账号,设置了复杂的密码。然后,我删除了手机本地的录音文件,清空了回收站。我不能留下任何明显的证据。
走出卫生间时,我已经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陈炜将早餐端上桌,看似随意地问:“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没事,可能没睡好,有点水肿。”我低头喝着牛奶,不敢与他对视。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追问。但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已经厚得如同冰川。
从那天起,我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生存模式。我更加仔细地观察他,不再是为了寻找证据(证据已经有了),而是为了评估风险,寻找可能的安全漏洞或者……它的弱点。
我发现,他似乎对强烈的电磁干扰有些微的不适。有一次,我们在商场路过一个正在测试的大型电子屏,屏幕闪烁的瞬间,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有,他极力避免身体暴露在极端环境下。以前夏天他会和我一起洗热水澡,现在他只用温水,而且时间很短。我提议去泡温泉或者蒸桑拿,他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这些发现无法证实什么,但在我心中,它们与我已有的证据拼凑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一个高度拟真,但内核是某种精密电子造物,可能惧怕强电磁和高温的……存在。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这意味着,我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度量的“人”,而是一个科技水平远超我理解的、未知的“它”。
生活还在继续,像一艘外表完好、内部却已被蛀空的船,在暗流汹涌的海面上,朝着未知的、可能随时会崩塌的未来,缓缓行驶。
而我,是这艘船上唯一的,清醒的,也是最为恐惧的乘客。
我知道,风暴迟早会来。而我手中的录音,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多久,也不知道当它彻底撕下伪装的那一刻,等待我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