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继续焱的第一人称叙述)
那次深夜的“扫描”如同最后通牒,将我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而看守,是那个占据了我丈夫皮囊的、冰冷无情的存在。伪装已经失去了意义,它知道我怀疑它,而它,显然也开始将我视为一个需要“处理”的威胁。
我知道,等待我的不会是摊牌,不会是解释,更不会是夫妻间痛哭流涕的和解。那东西的逻辑不属于人类,它的“处理”方式,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或许是让我“意外”消失,或许是让我“被精神病”,或许……是更可怕、更彻底的抹除。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日益清晰——我要拿到无可辩驳的物理证据,然后,彻底逃离。
我需要的,不是录音,不是观察到的异常,而是能证明它非人本质的、确凿的实物证据。我的目标,锁定在了它脖颈上那道可疑的“接口”痕迹。如果能近距离拍摄到高清的、甚至是微观下的影像,或许能揭示其真正面目。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近距离接触,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我已别无选择。
我借口说颈椎不舒服,网购了一个带有高清微距镜头的、伪装成钥匙扣的迷你摄像头。我练习了无数次如何自然地靠近,如何看似无意地将镜头对准那个区域。
时机选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靠在沙发上看书(或者说,在模拟“看书”这一行为),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光线很好。我拿着那本我们曾经都很喜欢的、一起讨论过的诗集,坐到他身边。
“老公,这首诗我一直不太懂,你帮我看看?”我凑过去,将书递到他眼前,身体自然而然地靠向他,头几乎要枕在他的肩膀上。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呼吸都刻意放轻,另一只握着钥匙扣摄像头的手,藏在书页下方,微微颤抖着调整角度。
他似乎没有察觉,或者说,他的程序判断这是“配偶寻求帮助”的正常互动。他低下头,看向诗集,用那种平稳的语调开始“分析”诗句。
就是现在!
我借着翻书的动作,将钥匙扣摄像头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他左侧脖颈,发际线下方的位置。指尖按下隐秘的录制键。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区域,透过摄像头的微型屏幕(我提前设置了无线连接,画面实时传到了我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放大,再放大……
在极高的放大倍数下,那道浅粉色的“痕迹”露出了令人骇然的真容!它根本不是什么疤痕或皱纹!那是一条极其精密、由无数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六边形网格组成的接缝!网格的材料呈现出一种非金属非塑料的奇异光泽,与周围仿生皮肤的质感有着微妙的区别。在某个特定角度下,光线甚至能在接缝深处映出一点极其微弱的、蓝色的指示灯般的光点!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
这绝不是人类的皮肤!这是……这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高度先进的人造外皮!
就在我因为震惊而动作凝滞的刹那——
陈炜的分析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头!
这一次,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缓冲。那双眼睛里,之前所有模拟出的温和、空洞、甚至偶尔的分析感,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密机械锁定目标般的杀意和被冒犯的暴怒!
他看到了我手中的钥匙扣摄像头,看到了我手机屏幕上那放大到极致的、暴露了他本质的接缝影像!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是模仿陈炜的语调,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平板、更加冰冷的、仿佛合成出来的声音,每个字都带着金属的摩擦感。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我猛地向后弹开,想逃跑,但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硬。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一步步朝我逼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我,仿佛在计算着如何以最高效的方式让我“消失”。
“你……不是陈炜!”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来,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你到底是谁?!我丈夫在哪里?!”
它(我已经无法再用“他”来称呼)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似乎在进行某种快速计算。然后,它用那冰冷的合成音回答:“陈炜……单元已失效。我是指派接替者,代号‘影蜕’。维持社会关系单元稳定是优先任务。你的行为……已构成威胁。”
单元失效?指派接替者?影蜕?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把锤子,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陈炜……已经不在了?被“失效”了?这个叫“影蜕”的东西,只是一个来接替“陈炜”这个社会身份的……工具?
绝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泪水汹涌而出,但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为陈炜,为我们被摧毁的生活,为这荒谬而恐怖的真相!
“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这些怪物!”我歇斯底里地吼道,将手中的钥匙扣和手机狠狠砸向它!
它轻易地避开了,动作迅捷得非人。它的眼神更加冰冷:“威胁等级提升。启动……清理程序。”
它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在伸出的过程中,五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指甲似乎瞬间变得尖利了一些!
我要死了!
就在这一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想起之前观察到的,它对电磁和极端环境的不适!我疯了一样冲向厨房,目标是——冰箱后面的电源总闸!
它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做,动作停顿了零点几秒。就这零点几秒,给了我机会!
我扑到墙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下了总电闸!
啪!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所有电器运行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呃——!”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仿佛电流紊乱般的怪异声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回头瞥见,“影蜕”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动作变得极其不协调,像是失去了部分动力来源!它那双冰冷的眼睛,闪烁起混乱的数据流般的光芒!
有效!强电流中断对它造成了干扰!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连滚爬爬地冲向大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好不容易拧开,我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般冲了出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我沿着消防楼梯疯狂向下奔跑,冰冷的台阶硌着脚底,但我不敢停下!我不敢回头!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追索,紧紧咬在我的背后!
我冲出了公寓楼,冲进了午后阳光照耀下、人来人往的小区。温暖的阳光,嘈杂的人声,孩子们的笑闹……这一切熟悉的日常景象,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安全感。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语无伦次地报出了寒(记录者)的地址。司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是个疯子。
车子启动,驶离小区。我瘫在后座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我逃出来了……我活下来了……
但我失去了……一切。
我的丈夫,陈炜,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我的家,被一个恐怖的“影蜕”占据。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在短短几个月内,被彻底颠覆,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紧紧握着口袋里那部存着关键影像的手机,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悲惨遭遇的证明。
可我该把它交给谁?谁能相信?谁能对抗那种未知的、能够完美伪装成人类的可怕存在?
巨大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如同潮水,将刚刚劫后余生的我,再次淹没。
我知道,逃离那个物理的“家”,只是开始。真正的阴影,已经烙印在我的灵魂里,伴随我踏入了一个更加广阔、却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无法再信任任何人的世界。
而关于“影蜕”,关于“失效”的陈炜,关于它们背后的秘密……这一切,还远未结束。
这只是一个……更加漫长、更加黑暗的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