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于此卷,亦为亲历者)
自那声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司岸”将我从梦境震回现实,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那抹纯净的银色气息,那道穿透梦境与人群、带着亘古寻找意味的视线,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我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白日里,我依旧是“寒”。整理文档,泡茶,阅读,试图用规律的日常安抚躁动不安的灵魂。但左眼那内化的灵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锐。走在街上,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人情绪的底色,那些微弱的“污浊”感如同背景噪音,而我的潜意识,却像是在无数杂音中,徒劳地搜寻着一丝独特的、清冽的银色回响。
司岸。
这个名字反复在我心中盘旋,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如同深海人鱼吟唱的古老歌谣,诱人深入,却又预示着未知的风险。他是谁?为何寻我?与黎月又有何渊源?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我的思绪,让夜晚的降临都带上了一种隐秘的期待与恐惧。我害怕再次陷入那无休止的重复梦境,却又隐隐期盼着,能再次捕捉到那抹银色,看清迷雾后的真相。
而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场景不再是喧嚣的商业街,而是转移到了城市边缘,一个临湖的艺术园区。夜晚,园区内的路灯昏黄,勾勒出废弃厂房改造的画廊、工作室的独特轮廓,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四周静悄悄的。
我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园区小径上。左眼的视野里,世界依旧蒙着一层淡淡的色彩薄纱,但比起前几日的喧嚣,此地的“气息”要纯净许多,大多是植物散发的、微弱的生机绿意,以及湖水带来的、宁静的蓝色波动。
没有重复的街景,没有熟悉的路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我的心提了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灵觉如同触角般延伸出去,感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然后,我看到了他。
就在湖边,一座伸向水面的木质栈桥尽头。
他背对着我,凭栏而立。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衫,身形挺拔如松,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而在我左眼的感知中,他周身那纯净的银色气息,比在商业街时更加清晰、更加浓郁!那银色不再仅仅是萦绕,而是如同光轮般,以他为中心,柔和而稳定地向外扩散,将他身周数米的空间都渲染得空灵而静谧,连湖面倒映的月光,似乎都因他而更加皎洁。
司岸。
这个名字不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认知,在我心中轰然回响。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到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永恒感。仿佛他已在此站立了千年万年,只为等待一个渺茫的归人。
我屏住呼吸,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缓缓踏上栈桥。木质桥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听到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流淌的银色气息,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我停在距离他约莫十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既有面对未知神秘的紧张,也有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悲伤与悸动的复杂情绪在涌动。属于“寒”的意识在叫嚣着危险与荒谬,而属于“黎月”的神魂深处,却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找到归途般的震颤。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梦境中的薄雾似乎散去了一些,让我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五官轮廓分明,如同古画中走出的谪仙。他的眼眸是罕见的深银色,并非冰冷的金属感,而是如同蕴藏着浩瀚星海的夜空,深邃,平静,却又在看向我的瞬间,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他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发色并非纯黑,而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与他周身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看着我,目光依旧带着那种穿越了无尽时空的确认,但比上一次,多了几分清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一种深沉的疲惫。
我们隔着十步的距离,在月下的栈桥上 silent 对峙。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绷紧,流转着我们彼此都无法完全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宿命引力。
“……黎月。”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那种奇异的磁性,如同古老的琴弦被拨动,直接响在我的灵魂深处。他唤的不是“寒”,而是“黎月”。
果然。他寻找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执掌月曦的上神。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是谁,想问他为何寻找,想问我们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颤音的问题:
“你……认得我?”
他闻言,深银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那笑意让他原本超然物外的气质,瞬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真实与……沧桑。
“认得?”他轻轻重复,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更加久远的过去,“何止是认得……”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形地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银色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并不让人感到压迫,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抚慰,奇异地平复着我梦境中一直存在的焦躁与不安。
“我寻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万钧的重量,一字一句,敲打在我的心弦上,“已历……千世。”
千世?!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轮回?他穿越了千世轮回,一直在寻找黎月?这是何等执着的意念?何等……沉重的情愫?
我怔怔地看着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段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属于“寒”的认知被彻底颠覆,而属于“黎月”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在这句话的冲击下,剧烈地松动、挣扎起来。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为什么要找我……这么久?”
司岸深深地看着我,那双蕴藏星海的银眸中,情绪复杂得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有眷恋,有痛楚,有无奈,更有一种历经万劫却不曾磨灭的坚定。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誓言般的庄重,“曾许你……星河为证,永世不离。”
星河为证,永世不离……
这八个字,如同最后的钥匙,猛地撞开了我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大门!
轰——!
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更加清晰、更加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的意识防线!
不再是古战场的杀伐,而是……
皎洁的月宫,桂花树下,对弈的身影……
浩瀚的星海之畔,并肩而立,共赏星河流转……
某种盛大而庄严的仪式上,交织的誓言与对视的笑意……
还有……最后,某种无法抗拒的分离,破碎的星光,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我决然转身时,心底无尽的冰雨与绝望……
“啊——!”我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带着真实的情感冲击,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裂!
“黎月!”
司岸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慌,他瞬间来到我身边,蹲下身,冰凉而稳定的手轻轻扶住我的肩膀。一股温和而强大的银色神力,如同月下清泉般涌入我的识海,试图抚平那记忆风暴带来的剧痛。
在他的神力安抚下,剧烈的头痛渐渐缓和,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沉底的泥沙,沉淀在我意识的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的银眸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我……我不记得……”我哽咽着,混乱地摇头,“那些……好多都不记得了……”
“无妨。”他轻声说,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包容,“记得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再次找到你了。”
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我被泪水沾湿的眼角,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稀世珍宝。
栈桥之下,湖水轻拍岸石。
月光如水,倾泻在我与他身上。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前世与今生,仿佛在这片银辉笼罩的静谧之地,短暂地交融了。
我知道,有些纠缠,一旦开始,便再难割舍。
而千世循影的谜题,才刚刚显露出它冰山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