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的余响还在京城的街巷间袅袅不散,大年初一的晨光便已穿透薄云,给朱红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淡味与家家户户焚香的甜暖,交织成新年特有的气息,既有辞旧的庄重,更有迎新的希冀——只是这份希冀里,藏着几分未言明的凝重,一如这即将到来的一年,注定要在希望与挑战的拉扯中前行。
苏清欢身着一身月白绣暗纹的朝服,身姿挺拔地走在宫道上。青石砖面被昨夜的薄雪浸润,踩上去悄无声息,唯有腰间悬挂的双鱼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偶尔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倒成了这肃穆宫苑里难得的活气。她今日是来向女帝拜年的,按例本是百官齐聚的朝会,却在入宫时被内侍省的总管拦下,引着往了方向更偏、也更显静谧的暖阁。
暖阁内早已燃着银丝炭,火势正好,将一室烘得暖意融融。空气中飘着清雅的檀香,案几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氤氲,茶香袅袅。女帝并未着繁复的龙袍,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发丝仅用一支赤金点翠的发簪绾起,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和。见苏清欢进来,她抬手示意免礼,指了指身旁铺着软垫的锦凳:“爱卿坐,不必多礼。”
待苏清欢落座,女帝便从案下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推到她面前,笑意温和:“大年初一,朕的一点心意,爱卿收下。”
苏清欢双手接过,触手温润,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码得整齐的银票,数额之丰厚,远超往年的例赏。她微微一怔,便听见女帝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爱卿,过去一年,辛苦你了。”
简单七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赞誉都更让苏清欢心头一暖。她知道,女帝口中的“辛苦”,不是指她在医馆救死扶伤的奔波,也不是指她改良军需、试种作物的忙碌,而是指她一次次在朝堂上为改革据理力争,一次次在世家的刁难中夹缝求生,一次次替这位欲开创盛世的女帝,扛下了那些暗箭与压力。
她正欲开口谢恩,女帝却已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那幅图是新绘的,用的是最上乘的宣绢,墨色浓淡相宜,将大靖的山川河流、州县城镇勾勒得一清二楚,连北疆的关隘、东南的海港都标注得细致入微。女帝伸出手指,缓缓划过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指尖的蔻丹在浅色的绢面上格外醒目。
“新的一年,朕有更多大事要倚重于你。”女帝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褪去了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帝王的果决与雄心,“漕运改良不能只停留在表面,江南的粮道要打通,沿岸的税卡要整顿,这是国库的根本;东南的海运船队,朕给了你半年时间,务必尽快成型,不仅要能护佑商路,更要能震慑倭寇;北疆战事未平,萧将军在前线浴血,后方的军需保障绝不能松懈,你去年改良的伤药和行军灶很好,要扩大产能,送到每一个士兵手里。”
她的手指顿了顿,又移向中原腹地:“各州县的惠民药局,去年只铺了三成,今年要加快速度,尤其是西南那些偏远之地,疫病易生,药局是百姓的救命线;还有你主持的医学馆,不能只教把脉开方,外科、防疫、甚至是农桑里的草药知识,都要教,朕要的不是一个两个神医,是能遍布天下的医者。”
最后,女帝的指尖落在了京城所在的位置,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还有世家。他们盘踞地方百年,土地、赋税、人才,处处掣肘,去年的盐铁改革已经动了他们的根基,今年,朕要你拿出新的策略,既要制衡,又不能逼得太急,火候的拿捏,朕信你。”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银丝炭燃烧的细微声响。苏清欢望着女帝的背影,望着她指尖下那片广袤的疆域,望着她眼中闪烁的、那股不甘守成、誓要开拓的雄心,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直冲眼眶。她起身,对着女帝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肃然,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臣定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亦要辅助陛下,扫清障碍,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
她比谁都清楚,这番话背后意味着什么。新的一年,改革的步伐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触及的利益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她将要面对的阻力,也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世家的反扑、旧臣的非议、甚至是百姓对新政的不解,都将是她必须跨过的坎。但她别无选择,也从未想过选择。
从暖阁出来,宫道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苏清欢没有吩咐回府,而是对随行的侍卫道:“去安平医馆。”
此时正是大年初一,寻常人家都在阖家团圆,安平医馆却并未关门。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门口挂着的春联是学徒们亲手写的,字迹虽稚嫩,却透着一股生气。苏清欢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值班的学徒在打扫,见她来了,都慌忙行礼。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惊动旁人,径直往后院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靠窗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位老人,是年前因肺疾入院的,家在城外,路途遥远,便留院过年了。苏清欢走到床边,轻声问了病情,又替老人把了脉,确认脉象平稳后,才松了口气,叮嘱守在一旁的医官:“今日是初一,给老人家端点饺子来,汤要温的,别太烫。”
离开医馆时,已近午时。苏清欢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城郊——先是那片试种的苜蓿田。冬日的田地光秃秃的,但田埂上插着的木牌清晰地标注着不同的试种区域,几个负责照看的农匠正蹲在田边,用手拂去土面上的薄霜,仔细检查着土壤的墒情。见苏清欢来,他们都笑着迎上来,说:“苏大人放心,这苜蓿根扎得稳,等开春一暖和,准能长得旺!”
随后,她又去了正在扩建的军需改良坊。工人们没有放假,正忙着给新盖的厂房上梁,铁锤敲打木头的声音“叮叮当当”,在空旷的郊外格外响亮。坊内的工匠见她来了,拉着她去看新造的行军灶——比去年的更小,却更省柴,火力也更旺;还有改良后的伤药膏,用了新的熬制方法,保质期更长,药效也更好。苏清欢一一看过,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点改进的建议,工匠们都认真地记在心里。
夕阳西下时,苏清欢终于回到了安平医馆。她没有进内院,而是顺着楼梯,一步步登上了医馆最高的阁楼。阁楼不大,只有一张旧桌,一把木椅。她推开窗,清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与远处炊烟的味道。
她凭栏而立,俯瞰着脚下的京城。此时的京城已经苏醒,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孩子们穿着新衣,在巷口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远处的宫墙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红光;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是广袤的原野,是她和女帝想要守护、想要改变的这片土地。
忽然,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丈金光,恰好落在苏清欢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迎着那道光,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阳光暖融融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照亮了她沉静而坚定的面庞——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星光,有对未来的期许,有对责任的担当,更有一份义无反顾的决绝。
过去的一年,有荣耀,有坎坷,有鲜花,也有荆棘。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医女,走到如今能与女帝共商国是的重臣,从一个只想救死扶伤的医者,变成一个要搅动时代风云的改革者。那些过往的一切,都已成为序章,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新的征程,已然开始。
苏清欢轻轻握紧了拳头。她的目标,不再仅仅是做一个能妙手回春的神医,不再仅仅是救下一两个病患的性命。她要辅佐那位心怀天下的明君,用她的知识,用她的能力,去推进漕运,去开拓海运,去保障军需,去铺设药局,去培养人才,去制衡世家,去一点点改变这个时代的沉疴,去让更多的生命得到庇护,去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去让大靖,走向一个更光明、更辽阔的未来。
这条路,注定任重而道远。前方或许有惊涛骇浪,或许有悬崖峭壁,或许有无数人会质疑她、反对她、甚至想要毁掉她。
但她,苏清欢,义无反顾。
她望着天边那轮渐渐沉落的夕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沉默却坚定的画。
新的一年,新的征程。
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