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安平医馆的朱漆大门刚推开半扇,尖锐的哭嚎声便如淬了冰的针,刺破了巷口的宁静。
“杀人了!苏清欢草菅人命!我家老头子昨天还好好的,喝了她开的药就没气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跪在阶前,怀里抱着块蒙着白布的木板,身后跟着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女,个个哭天抢地,把医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苏清欢刚换好素色药袍,听见动静快步出来时,门前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那汉子见她出来,猛地扑上前要拽她的衣摆,被药童阿竹眼疾手快地拦住。“苏大夫,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汉子捶胸顿足,哭声却半点不见悲恸,眼角反倒时不时瞟向人群外的某个方向。
苏清欢目光微沉,没去看他,只蹲下身掀开白布一角——木板上躺着的老者面色青紫,唇瓣却泛着不正常的乌红,分明是中了毒,而非她昨日诊脉时的风寒之症。她直起身,声音清冽如泉:“昨日王老爹来诊时,我开的是荆防败毒散,药方在此,诸位邻里可共阅。”说着从袖中取出叠得整齐的药方,又唤来昨日同屋候诊的两位病患,“二位昨日在场,可听见我叮嘱他忌生冷、忌辛辣,尤其不可碰雄黄?”
那两位病患连连点头,其中一位老者道:“是啊,苏大夫特意说了,王老爹有喘疾,沾不得雄黄!”
跪着的汉子脸色骤变,还想狡辩,苏清欢已转向围观人群:“方才有人看见,今早寅时,有个穿青布衫的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来此哭闹。”话音刚落,人群里走出个挑担的货郎,指着不远处一个正欲溜走的身影:“是他!我看见那人塞银子了!”
官府的人是苏清欢让阿竹悄悄去请的,此刻正好赶到,当场拿下了那两个串通的人。汉子见势不妙,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是他逼我的”,一场闹剧就此收场。苏清欢望着官差押人远去的背影,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药袍的衣角——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来找茬。
可她没料到,麻烦会来得这样密集。
三日后的清晨,医学馆的管事慌慌张张地冲进内院,手里捏着本账簿,声音都在发颤:“苏大夫,不好了!小林子卷款跑了!还、还留了张字条,说您……说您克扣我们的薪俸,还用学徒试药!”
苏清欢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字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诛心。小林子是她亲手提拔的学徒,手脚麻利,对药理也颇有悟性,她正打算让他独当一面,没成想竟会做出这种事。更糟的是,不过一个时辰,“安平医馆苛待学徒”“苏清欢拿人试药”的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医学馆的学徒们人心惶惶,几个新来的甚至收拾了行囊,站在院门口犹豫不决。苏清欢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躁动的人群,突然提高了声音:“所有人,去账房!”
账房的门被推开,里面堆满了近半年的账簿,从药材采买到学徒月钱,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苏清欢拿起一本,翻到小林子的薪俸页:“小林子每月月钱五百文,比同批学徒多两百,上个月他母亲生病,我还额外给了他两贯钱。”她又指着墙上贴的新规,“从今日起,学徒月钱再涨一百文,每月休沐两日,药浴、食补全由医馆承担。”
说着,她让人把小林子平日偷拿药材、私吞月钱的记录翻了出来,连同那张字条一起,送到了《京都新报》的编辑部。第二日,报纸上整版刊登了真相,还附了医馆的账目明细和学徒们的联名证词。流言虽未完全平息,却也止住了蔓延的势头。
可没等苏清欢喘口气,京畿外围的村落里,突然传出了“时疫”的消息。
最先报信的是个跑江湖的郎中,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馆时,脸都白了:“苏大夫,不对劲!好几个村子里的人突然发热、咳血,身上还长红疹,看着像鼠疫,可死的人不多,传得也慢,就是人心惶惶!”
苏清欢心头一紧,立刻带着药箱和几个得力的学徒赶了过去。村口拉起了警戒线,几个村民正抬着一具病死的猪尸往沟里扔,那猪尸的皮肤上,赫然也长着和病患一样的红疹。她蹲下身,用银针挑破猪皮,凑近闻了闻——没有鼠疫特有的腐臭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不是时疫。”苏清欢站起身,目光扫过村后的乱葬岗,“是有人故意把染了病的动物尸体扔在这里,制造恐慌。”她立刻让人把所有病死的家禽家畜集中焚烧,又教村民用艾草、苍术熏屋,喝金银花水防疫。同时,她让人在京都的各个城门张贴防疫告示,把辨病、防疫的方法写得明明白白。
忙到深夜,苏清欢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医馆。刚坐下,阿竹就端着碗热汤进来,小声道:“大夫,这几日总看见镇国公府的人在附近转悠,还有秦大哥说,那些盯着医馆的可疑人,都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赶走了。”
苏清欢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碗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眸。她想起前几日谢晏来医馆时,临走前塞给她的那个平安符,当时他只说“最近不太平,带着安心”,原来他早已知晓。
她没说谢谢,却把那个平安符贴身放着,指尖摩挲着符上细腻的纹路,心里的紧绷感竟消散了不少。
第二日,她把这一连串的事写在密信里,让人快马送进皇宫。女帝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只有八个字:“京兆尹严查,护你周全。”可查了半个月,线索却几次中断——那些闹事的、造谣的、投毒的,都只知道自己是受了“一个戴帷帽的人”指使,再往上查,就断了踪迹。
苏清欢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新抽芽的柳枝,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对方藏得越深,越说明心虚。这些不过是试探,是想消耗她的精力,动摇她的根基。
但他们忘了,经此一遭,医学馆里那些动摇的、投机的人,全都暴露了出来。她趁机清退了几个煽风点火的学徒,留下的都是真心信她、敬她的人。如今的安平医馆,就像经过了一场风雨的竹林,看似折了几根枝桠,内里却更挺拔、更坚韧。
暮色四合时,苏清欢听见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走到窗边,看见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站在巷口,背对着她,望着远处的街灯。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望了过来,隔着朦胧的夜色,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便已了然。
苏清欢轻轻推开窗,晚风吹起她的衣摆,带着淡淡的药香。她知道,只要身后有这份无声的支持,无论前方有多少“麻烦”,她都能从容应对——因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