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禾脚步未停,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将基本信息告知身后的人,声音清脆却不带多少热络:“左边那排屋子是男知青住的,右边是女知青住的。厨房和杂物房在那边。”
她脚步放缓,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他们都在上工,屋里没人,不方便进去。等董知青——就是男知青的负责人回来,他会给你安排具体住哪。”
她继续往前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他听清:“刚下乡,队里会按照标准,借给你一部分口粮,这些等到秋收分了粮,是需要用工分抵扣还回去的。村里有木匠,如果需要炕柜、木盆之类的东西,可以用粮食或者钱跟他换。平时吃饭是女知青轮流做,男知青负责砍柴、挑水这些重活,算是分工合作。”
韩安禾停下脚步,总结道:“大致就这些了。剩下的细节,等董知青回来,他会详细告诉你。”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东院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背影没有丝毫留恋。
方望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张了张口,那句“谢谢”和“请问同志你怎么称呼”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只能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举着的手缓缓放下,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最终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提着行李,老老实实地站在院中指定的地方,等待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董知青归来。
日头升到头顶,田埂上终于传来了下工的哨声。
董江和西院的男知青们拖着疲惫却早已习惯的步伐,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刚走进知青院,几人就愣住了。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的陌生男青年,正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地坐在男宿舍门前的石阶上,身边堆放着行李,那模样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里传递着疑惑。还是董江最先反应过来,想起大队长似乎提过一句有新知青要来,他连忙挤出笑容,快步上前语气带着歉意和热情:
“同志,你就是新来的知青吧?哎呀,真是对不住!”董江语气带着歉意,“我们一早都上工去了,刚知道消息。等久了吧?我是男知青这边的负责人,叫董江。”
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去帮对方提那个看起来最沉的木头箱子,“来来来,快把行李放下,进屋歇歇脚,喝口水缓缓劲儿。”
方望连忙站起身,许是坐久了,又加上一上午没吃东西,低血糖犯了,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哎!小心!”董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没事吧?快进屋坐下!”
方望稳住身形,脸上涨得通红,既是窘迫也是虚弱,连声道:“没、没事,谢谢董哥,就是有点头晕,一会儿就好。”
董江看他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不敢大意,赶紧招呼另一个知青帮忙拿着行李,自己则半搀扶着方望进了屋,让他坐在炕沿上,又给他倒了碗温水。
休息了片刻,喝了点水,方望的脸色才渐渐缓了过来。
董江这才放下心,开始手脚麻利地安顿他。
指了空着的铺位,帮着归置了行李,又详细说了说吃饭、用水、工分等日常规矩。
方望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时点头,显得有些内向和拘谨。
匆匆吃过午饭,短暂的午休后,下工的哨声再次响起。
知青院里的人们纷纷起身,准备继续下午的劳作。
董江拍了拍方望的肩膀,嘱咐道:“方知青,按规矩,新来的有一天安顿时间,你明天还能休息一天。抓紧时间去公社或者村里,把缺的脸盆、暖水瓶什么的置办齐了。后天开始,可就要跟着我们一起下地挣工分了。”
方望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好的,董哥,我明白了。”
他跟着众人走出知青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东院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看到东院那边也走出来几个人,正是韩安珩、颜菀白和宋文镜。
方望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眼神迅速在几人中搜寻,期盼能看到那个清晨惊鸿一瞥的倩影。
然而,他仔细看了两遍,那个梳着麻花辫、眉眼清澈的女知青并不在其中。
期待落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浮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凑到正准备往地里走的董江身边,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道:“董哥,上午是有一位女知青跟我一起坐牛车回来的,她好像住在东院,怎么这会儿要上工了,没见到她人呢?”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显得唐突。
董江正活动着筋骨,闻言抬头,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笑着解释道:“哦,你说韩安禾韩知青啊!她跟我们不一样,不下地的。”
他抬手指了指正走过来的韩安珩,语气带着点羡慕,“她平时就负责带着村里那帮小娃娃打猪草,挣的工分够她自己的口粮了。喏,那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看见没?就是她亲弟弟韩安珩,干活那叫一个厉害,挣的工分多,他们姐弟俩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原来她叫韩安禾。
名字很好听,方望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得知她不需要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劳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因为没见到人而产生的淡淡失落依旧萦绕不去。
他不敢在董江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董江只当他是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也没多想招呼着大家:“行了,别磨蹭了,赶紧上工去!方知青,你明天自己安排好时间啊!”
方望站在原地,看着董江他们汇入上工的人流,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东院那扇安静的门,这才转身,有些茫然地思考着自己明天该先去置办些什么。
那个叫韩安禾的女知青,就像投入他心湖的一颗石子,虽然只是短暂接触,却已经激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