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去了尸骸与血迹，只余下清风巷七号院内弥漫的、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与淡淡血腥。破碎的窗棂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呜咽，像是这场短暂而酷烈交锋的余韵。
田胖子忍着胸腹间的隐痛，手脚麻利地将偏房内被震落的杂物归置好，又找来几块木板，暂时钉在破碎的窗户上，挡住夜风。他动作间不时龇牙咧嘴，方才那黑影随手一扫，力道着实不轻，若非最后糖糖身上爆发的金芒缓解了部分伤势，他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一边忙活，一边心有余悸地偷眼打量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神色还有些怔忪的糖糖。
此刻的糖糖，脸上已恢复了血色，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悸与茫然。她依稀记得黑暗中那只狰狞的鬼爪，记得胖子哥哥被打飞吐血，记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了，然后就是一片温暖的金光……再然后，就什么都平息了。
“默默……”她抬起头，看向站在院中、背对着屋内的那道挺拔却透着冷寂的背影，小声问道，“那些坏人……都走了吗？”
李默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田胖子钉好最后一块木板，擦了把额头的虚汗，凑到李默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后怕与愤懑：“大师，肯定是‘古物会’那帮杂碎！下手太黑了！专挑糖糖姑娘下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这次没得手，肯定还会有下次！”
李默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田胖子略显苍白的脸，又落在糖糖写满不安的小脸上，最后看向院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巷弄。
“等。”他吐出一个字。
“等？”田胖子一愣，“等他们再来？”
李默的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等该来的人来。”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了与这寂静深夜格格不入的、清晰而沉稳的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规整，以及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与之前王老五那种惶恐的叩击，以及“古物会”袭击者鬼祟的气息截然不同。
田胖子浑身一僵，猛地看向李默，眼中满是惊疑不定。这个时候，会是谁？
李默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他走到院门前，并未立刻开门，只是隔着门板，淡漠地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不算陌生、此刻却带着更多复杂意味的声音，正是去而复返的特别事务处理局官员——秦风。
“特别事务处理局，秦风。”他的声音比上次少了几分冰冷的优越感，多了几分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李先生，请开门。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刚才发生在贵宅附近的……能量异常波动及生命体征消失事件。”
生命体征消失……田胖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官方用词还真是……委婉。他紧张地看向李默。
李默神色不变，伸手拉开了门闩。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止秦风一人。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但金丝眼镜下的眼神却比上次见面时深沉了许多，仔细看去，甚至能发现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力压抑的震撼与忌惮。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黑色作战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年轻男子，他们虽然没有持械，但站姿与眼神都透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煞气，显然是行动人员。
秦风的视线第一时间越过李默，迅速扫过院内。他的目光在偏房那临时钉上的木板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地面上几处不易察觉的、新出现的焦黑痕迹和尚未完全消散的异常能量残留，鼻翼微微翕动，似乎捕捉到了空气中那淡薄却无法忽视的血腥与邪异气息。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屋檐下那根依旧在微微摇曳、散发着隐晦力场的麻绳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一切，都印证了局里监测到的数据——就在不久前，此地爆发了短暂却极高能级的冲突，至少四名具备特殊能量反应的生命体在此……湮灭。
而做到这一切的，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慵懒散漫、人畜无害的少年。
秦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李默身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李先生，看来您今晚……似乎并不清静。”
李默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那场厮杀只是拍死了几只扰人的蚊子：“几只野狗窜进来，吵人睡觉，清理了一下。”他瞥了一眼秦风身后的两名行动队员，“怎么，特别事务处理局还管抓野狗？”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秦风身后的两名队员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身体微微紧绷。当着他们的面，将几条人命说成“野狗”，这少年未免太过狂妄！
秦风抬手，制止了身后队员可能有的动作。他盯着李默，声音沉了下去：“李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监测到的能量等级和生命反应，绝非普通的‘野狗’。根据《特殊事务管理条例》及《国家安全法》相关条款，在城市范围内，尤其是居民区，发生此类高能级超凡冲突并造成人员伤亡，我有权要求您配合调查，说明事情经过，并交出……涉事物品。”
他的话语带着官方的强硬，但比起上次那种居高临下的威胁，这次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宣告，底气似乎不那么足了。
李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让秦风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站在对方面前，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调查？”李默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们想调查什么？调查那些带着‘古物会’标记、手持邪异古物、深夜潜入民宅意图不轨的人，是怎么死的？”
秦风脸色微变：“您如何确定是‘古物会’？” “古物会”的存在极为隐秘，就连他们特别事务处理局掌握的资料也不完整，李默竟然一口道破？
“我如何确定，需要向你汇报？”李默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们特别事务处理局，若真有本事，就该去查查‘古物会’的老巢，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受害者问东问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风略显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还是说，你们只敢捏软柿子，对那些真正无法无天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可谓诛心。秦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身后的两名队员也面露怒色，却又无法反驳。因为李默某种程度上，说出了事实。“古物会”行事诡秘，背景复杂，能量极大，处理局内部对其也存在着不同的声音和顾忌，很多时候确实投鼠忌器。
“李先生！”秦风加重了语气，试图挽回局面，“请注意您的言辞！我们是在依法执行公务！您必须配合……”
“依法？”李默打断他，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明显了，他指了指小几上那本红色封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本书，你读完了吗？里面说的‘文明’、‘和谐’、‘法治’，是让你们用来对付守规矩的平民，还是用来铲除那些真正破坏和谐、践踏法治的魑魅魍魉？”
他往前踏了一步，虽然姿态依旧懒散，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层次的无形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弥漫开来，并不狂暴，却沉重如山，让秦风和他身后的两名队员瞬间感到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血液几乎凝固！
尤其是秦风，他再次感受到了那天被黑龙虚影凝视时的大恐怖，虽然这次远不及那次强烈，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再次浮现！
“我在这里，求个清静。”李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秦风的心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觉得我好欺，或者觉得我碍了眼……”
他的目光扫过秦风三人，最后落在院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那我不介意，让这城里，更‘干净’一些。”
话音落下，那无形的威压潮水般退去。
秦风三人只觉得浑身一轻，背后却已被冷汗浸湿。两名队员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虽然那里并没有配枪，但这是他们面对极度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秦风脸色苍白，他死死盯着李默，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场面话。威胁？眼前这人根本不在乎。讲道理？对方比他们更清楚这水面下的规则。动用强制手段？想起那晚的黑龙虚影和刚才感受到的恐怖威压，以及那四名悄无声息消失的“古物会”成员……他毫不怀疑，如果真的动手，他们三人今晚很可能走不出这条巷子。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秦风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李先生的‘立场’，我明白了。今晚之事，我会如实向上汇报。”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古物会’行事乖张，睚眦必报，李先生还需……多加小心。若有必要，可以……联系我们。”
最后这句话，已经带上了几分妥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好。他意识到，对待李默，强硬手段是行不通的，或许……换一种方式，对大家都好。
李默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不送。”
秦风深深地看了李默一眼，不再多言，对身后两名队员使了个眼色，三人转身，快步消失在清风巷的黑暗中，背影竟有几分仓促。
院门重新关上。
田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面对官方的人，尤其是这种神秘部门的官员，他天生的有种畏惧感。但今晚，他亲眼看到大师三言两语，就把对方逼得进退失据，最后甚至隐隐有妥协之意，这让他对李默的敬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大师……官方这边，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田胖子试探着问。
“应付？”李默走回藤椅边坐下，闭目养神，“他们不过是权衡利弊，暂时退让罢了。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那隐藏在都市繁华背后的、更深沉的黑暗。
“古物会”不会善罢甘休。
官方的关注也不会停止。
糖糖身上的秘密，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而他自己，似乎也被卷入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之中。
清静？早已是奢望。
既然如此……
李默睁开眼，眸中一丝冷冽的锋芒闪过。
那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