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气氛比战败后的朝城更加凝重。伤兵的呻吟声隐约从外面传来,如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哀乐。姜玖璃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袁璩的临阵脱逃,不仅让无数谢家儿郎白白牺牲,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即便重活一世,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和五年的磨砺,在绝对的实力和凛萧溯风布下的棋局面前,自己依旧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那个男人麾下的一员大将,就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
然而,挫败感并未持续太久。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幸好……幸好她从未完全将希望寄托于外人。早在选定荒境作为战场时,她就留了后手。她算准了铄军刚刚吞并黑狼,鹰原两地,对荒境和朝城并不了解,这里每日必有沙尘暴,如今朝城种上粮草风沙减小,而风沙满地的荒境沙尘暴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观这几日早晨营帐上都是浅黄色沙砾就知道今日必会有一场大沙尘暴,才能死里逃生。只是这一次后铁骊必定会小心,也会调查清楚。
帐帘被掀开,小黑带着一身风沙疾步而入,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几分如释重负:“将军,老大!探清楚了!铁骊大军果然没有趁势追击攻城!”
他语速很快:“一来,他们此战虽胜,但伤亡亦是不轻,尤其是后阵被老大冲杀和火烧辎重,损失颇大。二来,刚才那场沙暴来得又急又猛,铄军显然不适应,队形被冲得七零八落,人马皆疲,眼下正在原地扎营,清理沙尘,救治伤员,看样子,没有三五日的休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消息传来,帐内凝重的气氛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丝。这无疑是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
谢翎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他看向姜玖璃,心中再次为她的深谋远虑感到庆幸。若非她提前算计到天气和环境因素,此刻朝城恐怕已在铁骊的猛攻之下。
姜玖璃点了点头,心中稍定。时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传令下去,抓紧时间救治伤员,加固城防,清点损失。另,严密监视铄军动向。”谢翎朝身后士兵吩咐道。
听谢翎安排完,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将军,眼下危机暂缓,但根源未除。铁骊仍在城外虎视眈眈,而城内……还有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需要处理。”
谢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眼中杀意再次涌现:“袁璩那个废物……”
“现在杀他,于事无补,反而会立刻引来八万大军的反噬和内乱。”姜玖璃打断他,语气坚决,“我们需要他,至少……需要他麾下那八万人的名头和驻扎之地,哪怕他们毫无战力,摆在那里也能让铁骊稍微分心。”
她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与锐利:“我们去‘探望’一下袁将军。”
袁璩营帐——与外面紧张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帐内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几案上杯盘狼藉。袁璩穿着松垮的里衣,脸色蜡黄,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白天的惊吓和酒精的麻醉中完全清醒过来,身边还歪倒着几个空酒坛。
看到谢翎和姜玖璃进来,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强装镇定,摆出上官的架子,只是声音有些虚浮:“谢……小谢将军?这么晚了,有何要事啊?”他刻意忽略了白天自己逃跑的事情。
谢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懒得看他那副嘴脸,生怕自己忍不住会拔剑。
姜玖璃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的笑容,仿佛白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袁将军受惊了。今日战场凶险,铄军悍勇,确是骇人。我与谢将军特来探望,将军无恙否?”
袁璩见她态度恭敬,心下稍安,干笑两声,试图挽回颜面:“咳咳……无事,无事!本将军只是……只是怕铄军偷袭,回城组织防御罢了……”
姜玖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深谋远虑,是我等考虑不周。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无形的压力,“正因今日凶险,才更显明日之关键。”
她走到沙盘前,指尖点着朝城:“铁骊大军虽暂退,但仍在城外。若我等齐心协力,凭借朝城坚壁和将军带来的八万精兵,未必不能固守待援,甚至寻机反击。”
接着,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暗藏锋芒的意味:“袁将军,此战若胜,您乃首功!是您关键时刻稳住后方,又率大军力挽狂澜!届时陛下面前,封侯拜将,指日可待!黎昭史册上,必将留下您浓墨重彩的一笔!”
袁璩听着“封侯拜将”、“史册留名”,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姜玖璃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刚才还要惨白!
“但是,”姜玖璃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他,“若此战败了,朝城失守……您我皆是败军之将!按照军法,临阵脱逃者,该当何罪?纵使陛下念及旧情,可这丢失边城、损兵折将、致使铄军铁蹄踏入国门的天大罪责……又该由谁来承担?”
她微微前倾身体,虽然身材纤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字一句道:“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功过相抵的问题了。你、我、谢将军,以及这满城将士……恐怕都只能提着头,去黎昭城向陛下、向天下人‘谢罪’了!”
“提头……谢罪……”袁璩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押赴刑场的场景,浑身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酒意彻底吓醒了!他比谁都清楚,真要追责,他临阵脱逃绝对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不……不能败!朝城不能丢!”他猛地抓住姜玖璃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小九将军!谢将军!你们说!该怎么办?本将军……我都听你们的!只要能守住城!要我怎么做都行!”
姜玖璃看着他那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心中鄙夷,面上却缓和下来,轻轻抽回衣袖:“将军深明大义便好。当务之急,是请将军务必约束部下,坚守营寨,与朝城互为犄角。具体防务,仍需我与谢将军筹划,届时还需将军鼎力配合。切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配合!一定配合!鼎力配合!”袁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此刻什么功劳,什么面子,都比不上保住性命重要。
目的达到,姜玖璃与谢翎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座弥漫着酒气和恐惧的营帐。
帐外,寒风凛冽。谢翎看着身旁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姜玖璃,低声道:“亏得你能忍住恶心,与这等废物周旋。”
姜玖璃望着远处铄军营地的点点火光,目光悠远而冰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稳住他,我们才能争取时间,从长计议。我们不要他的人只要他的兵,毕竟这谋划的不仅仅是在朝城一战,谢翎要还谢大将军一个清白,要重振谢家军就要回到黎昭,你明白吗?”
谢翎自是知道她说的意思,目光随之转向远方的军营处。他几不可闻但却坚定如铁:“好。”
他们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积蓄力量。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与黑暗。